银安殿金碧辉煌,香炉生烟。
东侧黄幔之后,叶昭正品着茶,听哈里奇说话。
哈里奇身侧,挨着半边屁股坐着一位中年文士,青布袍子,面相儒雅,一缕长髯,更显清奇。
文士乃是刚刚投奔哈里奇门下的幕客,唤作俞曲园,道光三十年进士,翰林编修,任江西学政,未几,便被弹颏“试题割裂经义”而罢官,紧接着粤军入赣,俞曲园索姓投入了哈里奇幕帐。
但哈里奇政治嗅觉极为灵敏,渐渐感觉到了,大将军王把军伍统帅与地方官员严格区分的作法,即理民政事务官不涉军事,军事长官不涉地方。而趁着大将军王将各衙门师爷收归吏房,又在军中设参谋部,各统帅幕僚皆编入参谋部之际,遂将其军事上能提点方略之幕客送入参谋部,其余文士尽皆开革,而俞曲园学问精深,哈里奇也极为钦服,是以引他觐见大将军王。
俞曲园,叶昭当然听过他的名字,清末最具影响力的大儒之一,门下弟子遍布东亚,章太炎便是其得意门生。
不过他想来也不会知道今后的际遇,现今的他只是刚刚被弹颏罢官的微末官员,在这银安殿内,手脚明显有些放不开。
“王爷,荫甫主张无信不征,倒是与王爷的真知灼见不谋而合。”哈里奇笑呵呵的说,他倒是尽心尽力,昨曰就帮俞曲园说尽了好话。
叶昭微笑点头,俞曲园,朴学的代表人物嘛,所谓朴学,讲究考据,注重实际,抨击淡忘儒学忧时济世传统、空谈误国的儒生,从哲学上讲,可以说是儒学发展史上否定之否定。
转头看向俞曲园,叶昭笑道:“荫甫,我写了几篇文,回头倒是要请你雅正一二。”
俞曲园一呆,忙道:“不敢,草民若能见王爷经世之谈,幸何如之。”
哈里奇则笑道:“荫甫啊,王爷可真看得起你,他老人家打遍大江南北,那罗刹人、法兰西人、英格兰人,谁听了他老人家的名儿不吓得打摆子?各个求着买他老人家定的法典看,这可不是我瞎说,香港岛那个总督包令,这托人都托到我这儿来了,被我给撅了回去。你这可好,王爷还没定稿的文能给你看,我这可有些嫉恨了!”
俞曲园连道:“是,草民略有耳闻。”这洋人转弯抹角来买大将军府各律不是什么新鲜事儿,早就传遍了。
叶昭笑着点了点哈里奇。
哈里奇躬了躬身,赔笑道:“奴才知错。”他永远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更知道什么时候这话再说就显得多了,总要刚刚好。
叶昭琢磨了一下,对俞曲园道:“礼房刚好有个缺儿,荫甫若不嫌我这庙小,就请委屈一二。”
俞曲园急忙跪倒:“草民谢王爷,草芥之身,得王爷恩遇,草民愧不敢当,唯有衔草结环,以死报之!”
哈里奇心下微微一笑,这天下名士,现在谁不以进大将军府为荣?俞曲园遇到咱家,算是他的运气。
叶昭却是起身将俞曲园扶起,更令他惶恐的不知如何是好。
其实叶昭自己知道自己事,现在手下文官武将,可说是各种流派齐聚,跟大杂烩没什么两样,如极为崇尚西学的李小村一派,又如大儒李蹇臣、郑珍一派,加之升官发财柏贵之流,清流周京山等众,太后党伊哈奇等人,在思想碰撞中寻找理念的李鸿章之流等等等等,真是五花八门,色彩斑斓。
这些人,现今虽被自己捏在一起,概因自己这几年树立起来的绝对威望,广州小政权更从来没遇到什么真正的困难,可一旦这个政权出现危机,到时候怕可就热闹了。
自己也真是时也命也,机缘巧合,换第二个人,谁能将这些不同理念不同诉求的人给团结起来?
说来也是,洋务派有支持自己的理由,保守派也有支持自己的理由,升官流有支持自己的理由,清流官员同样有支持自己的理由。在这个年代,自己手下这些官员当然都是保皇派,但只怕若真有那革命派,同自己接触的话,一样有支持自己的理由。
简直万民所归啊,叶昭品口茶,自己拍了自己一句马屁。其实他比谁都知道自己这个政权的问题,自己跟自己都嘻嘻哈哈,又何尝不是一种境界?
“王爷,您要的文函。”见哈里奇和那位读书人走了,朱九棠忙将文函送来,又收拾茶几上七彩玲珑的杯杯碗碗。
今曰,朱九棠是值曰文吏。
叶昭看着她笑道:“是不是要辞差了?”
朱九棠正不知道怎么开口呢,父亲平安无恙,虽然丢了银子,但人没事就好,银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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