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怔着任由锦屏伺候,锦屏的话她半个字都没听进去,目光扫过屋里的陈设,她的心里震惊到无以复加。
虽然隔了七八年,这屋里的摆设她是再熟悉不过的!
窗台边半人高的花梨长案是专为她制的,上面摆着砚台镇纸,笔架上的兔毫毛笔摆得整整齐齐,几张凌乱的废纸是她的涂鸦之作;隔间的帘子挂起,可以看到里面的博古架上摆着各色奇巧的玩意儿,临壁的书架上摆着的都是她精心选来的插架之珍;小绿窗被丫鬟撑起,廊下画眉的鸣叫愈发清晰……
“我这是……怎么了?”琳琅呆怔地自言自语。
“姑娘睡迷糊啦?”锦屏跟她相处得融洽,语气随意些,一面帮她穿鞋一面道:“昨儿你跟着大郎到外面去玩,回来的时候直嚷嚷着累,这不一觉睡到了这时候。”她麻利的拾掇好了,旁边的锦绣已备好了热水软巾,服侍琳琅洗漱。
琳琅心里只是疑惑。
瞧这屋里的情形和锦屏锦绣的模样,应该是她十岁时的样子,可她如今已将近二十了呀,莫非是在梦里?然而床帐衣物如此真实,锦屏的话掺杂着雀鸣清晰入耳,热毛巾敷在脸上无比惬意,显然不是梦。那么,前一刻的凄风冷雨才是梦?也不对呀,那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无比清晰,若是梦,怎会那般博杂真实。
琳琅忽然一个激灵——她莫不是重活了?
向来爱书的她可看过不少话本传奇,里面人死而复生的都不少,或许也能有重生这种怪诞的事?一念至此,震惊而外,倒叫她镇静了不少。
是或不是,验证过不就知道了。
梳洗之间略略回思,模糊迷离的印象里,似乎昨儿还真个出去玩了。大哥哥带她去了皇城脚下的丹棱巷,选了不少有趣的玩意,思绪一旦串起来便愈发清晰——她今年十岁,这时节四月初夏,正是好时候呢!
十岁那年发生了很多事,最让琳琅刻骨铭心的是母亲的离世,她由是对父亲心生怨恨,执意搬到了江南外祖家。而后一切都发生了偏差,终至无可挽回。
琳琅忽然站起身,也不管头发还没梳好,抬起脚蹬蹬蹬就往屋外跑。锦屏拿着精致的发钗连忙追上去,口里喊道:“姑娘你等等呀,很快就好啦。”
这是贺府内的一处小院落,唤作兰陵院,一道矮墙垂花门隔出的内院里住着琳琅,外面的大屋里住着的则是她的双亲——贺文湛和秦氏。
外面晨光初上,屋檐前的垂丝海棠繁花谢去,冒出幼嫩的果子,垂花门边蔓延的爬山虎浓绿茂盛,顶上的一架紫藤已然盛开。琳琅踩着台阶踮起脚尖抚摸那一串串紫色的花铃,随手掐下来初绽的花串捧在手里,笑嘻嘻的往前跑。
这是个平常的清晨,却发生了一件不平常的事!
琳琅跑到正屋,丫鬟正端了洗脸的残水往南墙边的小水沟里泼,秦氏身边的魏妈妈见了她,连忙赶过来:“哎哟哟,姑娘小心些,老爷还没起呢。”
琳琅可顾不得那么多,跑进去往左一拐,就见母亲秦氏正在镜台前梳妆。如瀑的青丝在丫鬟手里挽着,秦氏一袭高腰长裙,外面批了一件白色透薄的纱衣,隐约可以看到内里的红色上衣,平添妩媚风情。
“娘!”琳琅心中激动,扑到秦氏怀里,端详她的容貌,微丰的脸庞如画的眉眼,和前世的记忆一模一样。思念了十多年的人近在眼前,琳琅鼻子一酸,泪珠滚落。
秦氏把琳琅搂在怀里,帮她整理着碎发,温声道:“是谁惹我们小铃铛了?大清早的就来哭鼻子。”铃铛是琳琅的小名,抓周时她一直抓着铃铛紧紧不放,那会儿她也爱笑,没事就拨弄帐下的银铃格格发笑,秦氏瞧着可爱,便起了这么个乳名。
正在床边穿鞋的贺文湛也笑道:“哟,小铃铛哭鼻子了?让我看看。”他趿着鞋走过来,躬身在琳琅脸上捏了捏,又随手拿起妆台上的胭脂向秦氏道:“颜色不错。”垂眸,夫妇俩相视而笑。
琳琅在旁看着这不经意的温馨,不由破涕为笑,生出一种破碎后重得圆满的幸福。
这会儿父母亲刚刚重修旧好,那个女人还没来,一切都还来得及……她抬头,面前的男子清朗文雅,气质如玉,真没法想象他在牢狱中煎熬自尽是怎样的境况。琳琅想着前世的支离破碎,鼻子酸涩心里难受,不由抱紧了秦氏。
“这孩子是怎么了?”秦氏察觉她的异常,想捧起她的脸蛋儿来看看。
琳琅埋首在她怀里,毫不客气的将眼泪蹭在她的新衣,过了会儿闷声道:“我做噩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