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操于内阁。”
朱常洛和朱由校都是听得目瞪口呆,震惊不已,此帝王心术哪里是近臣大儒会教给他们的。
万历摇头叹道:“你皇爷爷龙御天下六载而崩,朕十岁继位,臣权到了最高峰。张居正以内阁首辅而行天子权,朕内受制于母后和冯宝,外不敢触怒首辅,有天子之名而无天子之实,直至张居正病逝,方在晋党支持下,重掌大权。”
万历仰头思及张居正,苦笑道:“张先生严师名臣,一腔抱负为国为民,朕甚为尊敬。不避嫌疑,拨乱反正,清查田亩,施行新法,乃有万历中兴。张先生对朕苦心栽培,掌大权而无不臣,行妙手雨露万民,增赋税、择名将、用人才,兴国事,大明之功臣也。可他一旦身死,朕就施雷霆手段,降罪于身后,牵连其子孙,何也?”
朱常洛父子一齐迷惑摇头,万历高声说道:“朕不恨张先生,朕反而深深感激张先生,可是张先生开了夺天子权柄的恶例,朕就不能容他。朕必须狠心污其名,辱其家,罪其子孙,告诉万千文臣,觊觎天子之权者,朕必挫骨扬灰,断其子孙后代前程,让他们朝乾夕惕,不敢有半点非分之心。”
朱常洛父子恍然大悟,皆是点头称是,深悟于心。
万历落寞一叹,说道:“可是臣权大兴,诸党嚣张,又怎是惩罚一个张先生可以压服的。朕亲政之后,处处为臣子所制,名为奉旨,实际难行于天下,名为尊君,实际造谣谩骂。朕怕了,他们虽无张先生的本事,却一个个比张先生更可怕,于是,朕躲在皇宫大内,一躲就是三十余年。”
朱常洛父子皆是垂首不语,不敢插话。
万历冷笑道:“朕虽害怕,却没有那么容易屈服。朕没有怠政,朕想着非关国家要事、民之生死,便一律不理。诸党的无能之辈,言道口舌之徒,弄权的伪君子,老一个退一个,退一个少一个,朕就不信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还耗不光他们。他们操持国家赋税,朕就派太监四处搜刮,内帑充沛,朕就控制得了万民,控制得了军队。”
万历喘了口气,摇头叹道:“朕还是想差了,他们已是参天大树,老叶新芽,土壤深厚,朕没有能力耗光他们,朕无奈之下只好诸党皆用,那头弱朕就帮扶那个,方保持住朝廷的平衡。”
万历拉住朱常洛的手道:“受张先生苦心教导,朕不是恣意胡来的性子。朕不喜王皇后,独宠郑贵妃,却没有废后;朕和母后置气,临幸了你母妃,不愿意认账,最后还是升赏了她;朕不喜欢你,欲废长立幼,立福王继位,和群臣争了几十年,却连自己心里的关都过不去,最后还是早早立你为太子;朕和大臣赌气几十年,却不敢疏忽朝政,无论是赈济灾民、修缮水利、国事民生尤其是边关兵事,朕皆不敢放松。”
万历痛苦地紧紧抓住朱常洛的手,说道:“郑贵妃爱子之心,对你有所不敬,可是刀子嘴豆腐心,从无半点害你之意,就是朕立你为太子,她虽不愿,却也任命。否则朕若一心坚持,你真以为东林党保得住你么?你真相信她会不顾太后、皇后而给你下毒,会派个傻子拿个木棒去杀你?”
朱常洛惶恐跪下,磕头说道:“儿臣不信,儿臣对郑母妃从不不敬之心?”
万历点头道:“天子当以天下为重,心容万物而无私恨。朕若死了,你若忠孝,当封郑贵妃为皇太后,如此也对得起朕了。”
朱常洛叩头说道:“儿臣遵旨,必不敢失言。”
万历命朱常洛起身,又拉住他,说道:“辽东关键,一是钱粮,二是督臣。满朝文武,除了熊廷弼,无人能出其右,万勿罢之。你若登基,东林保你十余年,不可冷了臣子心,可酌情提拔赏赐。但万万不可全部简拔于内阁六部,当使诸党均衡,方可操纵有余。你性子绵和,还不如朕,非是中兴明君,既不能把持权柄,就以权柄为骨,让诸党大臣自去争之,好从中渔利吧。”
见朱常洛点头,万历说道:“都说方从哲是浙党,此乃谣言,方从哲实是自成一党,只是与浙党密切,为防东林而已。他日群情激愤,欲谋内阁,其它皆可动,方从哲这个首辅不可动。他若想保住首辅位子,只有依靠天子,才能稳固,实为天子之臣也。”
万历忽然一笑,说道:“还有一个沈重,实是朕的惊喜。朕派人细查此人生平,惊才绝艳,不可限量。知国家利弊而通兵事,纵情于山水又心忧国事民生,无欲无争又行事狠辣无所顾忌,慷慨赴难又趋利避凶,得民望善操纵民意而无文人根基,重情重义却冷心冷肠,可为君子,也是小人。你既也看重,他又和朱由校惺惺相惜,年少有为,可为天子刃,压朝臣而威蛮夷,平内乱而开疆土,聚财富而革利弊,当爱之惜之用之困之,实在是最佳的天子近臣、重臣。”
万历说完,只觉身心一松,已是奄奄一息。
朱常洛、朱由校跪在万历床前,朱常洛哽咽道:“儿臣体会得父皇苦心,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儿臣定不负父皇期望。”
万历吃力地一笑,用最后的力气艰难说道:“吾儿可为尧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