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法，千秋沉默了片刻才困惑的问道，“公主是想好人选了吗？”

    其实千秋真正想说的是，难不成公主真要嫁给那位有过一面之缘的昌国太子爷？可是终是没有说出口。

    易青绾也不回答她，只问，“千秋，你觉得我该不该主动去见见师衍？”

    千秋有些诧异，自前些日子公主与师大人大吵了一架之后，这向来关系亲厚的两个人已经有半月没见了，师大人每次前来也会被公主拒之门外，她还以为依着公主这个脾气不会主动提起师大人呢，今日倒是出奇了。

    斟酌了一下，她还是如实说了自己的想法，“往日都是师大人主动来见您的，这一次您去见见他也没什么。”

    青梅竹马，又有什么迈不过去的坎，这宫里的宫女们都是这样想的。

    而易青绾也在想着这四个字——青梅竹马。

    说来可笑，她与师衍正是民间所谓的“青梅竹马”。她与他自小一起长大，就算后来避讳着不再成日呆在一起，也是时常找机会见上一面。可是自从情窦初开的她成日在他面前提起乐瀛，一切就变了。师衍不再频繁的在她面前出现，而是赌气从了军，直至她与乐瀛分道扬镳，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师衍也成为了这宣国的上将军。再后来，为了这易家的天下，她提出嫁给他。

    成誉公主下嫁镇安上将军师衍的婚事震惊了天下。

    那算是再嫁，也算是改嫁，毕竟之前的她是在与乐瀛交拜成亲后才分道扬镳。

    那时朝中又有谁不知道她的目的？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她是为了师家的兵权才嫁给师衍。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在利用他，师衍也知道，可是他还是同意了。

    他顶着家中长辈极力反对的压力，顶着天下人对他的非议，顶着同僚异样的目光，无所顾忌的将她娶过了门。

    婚后，他们的生活没有一日是如意的。她的脾气本就不好，守着这易家的天下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大大小小的事情让她疲惫不堪，乐瀛染了重病的消息更是让她愁眉不展，日复一日，她的脾气越来越古怪，更是从来没有给过自己的丈夫好脸色。那时已经变得有些歇斯底里的她喜欢与他争吵，无论他配不配合，她仍是觉得他做错了。

    成亲十载，她嫌麻烦，连孩子都不肯生。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他答应娶她都是一种错。

    现在想想，易青绾自己都觉得那时的自己简直面目可憎。可是师衍从没有抱怨过一句，他从来都是这样，默默的守在她身边，从小到大始终如此。二十年来他对她一往情深，她却一次又一次的无视，甚至糟蹋了他的情意。她折磨着自己，更是加倍折磨着他。

    直到他战死沙场。

    那一战是两个国家之间的最后一战，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可是即便如此，也没有人认为战败了的宣国公主有殉国的必要，就像他们从不认为易青绾那是殉情一样。

    当时的易青绾终是在百般挣扎之下失去了自己的天下，虽然远远没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她还是自尽了。不是为了给自己的国家陪葬，而是直到师衍死在沙场之后，她才终于意识到一个事实。

    没了他，她已经活不下去了。她曾经一直固执的认为自己是爱着乐瀛的，可是直到她已经无法后悔的时候才突然醒悟。她爱过乐瀛吗？也许吧，也许只有一点年少懵懂的迷恋，还远远达不到爱。只有陪伴在自己身边二十年之久的这个人才是一直占据她整个心的那个人。

    所以，她也跟着他死了。

    成婚十余载，只有在离开人世的时候，她才真正以他的妻子自居了。

    做了一世的恶人，如今有机会回到十六岁的这一年，易青绾始终觉得，她不仅是来赎罪的。更多的是，弥补从前的遗憾。

    上辈子做错的事不少，唯一让她后悔的便是负了他。

    可是有时候她也会想，她要不要干脆放过他算了。上辈子她已经折磨了他整整二十年，难道这辈子还要继续折磨他吗？

    重生之后，她挣扎过千百次，甚至庆幸过在她重生之前两人吵了一架，不然她就该犹豫要不要见他。

    她曾以为，若是自己也有重活一世的机会，一定会在睁开眼睛之后就去寻找师衍。可是事实上，她连见他一面都不敢。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失又复回终踟蹰。

    她不知道自己该以怎样的神情来再次面对他。

    只是，每当她想到那个人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她就知道自己这辈子可能又要自私一次了。

    那一日艳阳高照，和煦的阳光从窗户的缝隙透了进来，暖洋洋的倍添慵懒。今日天朗气清，万事皆宜，黄历上说，那是再好不过的黄道吉日。

    “绾绾，我走了。”

    师衍向她道别的时候，她还躺在榻上闭目养神。

    面对这一句道别的话语，她还是沉默了一会儿才给了对方一个面子，微微抬眸瞥了站在门口的男子一眼，不轻不重的丢下一句，“走便走吧。这是最后一战了，你自己看着办。”

    “绾绾。”如同二十多年前尚且两小无猜之时，他轻轻的唤了她一声，然后等到她目光投过来，才冲着她露出了一个跟当年相似的笑容，“其实，成亲那一夜，我说的是.....”

    接下来所听到的话是她错过了将近十年的一句话，也是认识了二十多年的丈夫生前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你能嫁给我，是我此生幸事，从来无悔。”

    自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每每忆起当时的场景，便是易青绾最绝望的时候，哪怕是在见到师衍棺木的时候，她的心都不如忆起那句“无悔”来得痛。

    她想，她恐怕这辈子都无法放他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