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吃的大白兔奶糖,不知四颗还是五颗,横七竖八陈列在她掌心里。她的意图很明确,是要把它们给我,她问:“吃糖吗?”
我愣在哪里,摇头。
她又问:“你不爱吃吗?”
我依然没回过神,点头又摇头,她表情干涩地笑了笑,做出试图把糖塞回兜里的动作,不过一时找不到袋口就放弃了。我以为听错了,不过她嘴里真的冒出来一句:“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什么?”
“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我似乎没听见她说的,我说的完全是另一回事:“我要回家了。”
虽然曹丽心里不愿意,但按我当时的表现,她只能缩回腿让我通过。我原地起步跑回家,进屋后立刻把门关得死死的。
我的脑子里有千万个想法,最先想到的竟是陈佳,这是不合理的,但实情就是这样。我记得在上学期开头,陈佳差不多也是坐在那个地方对我说:“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同样的话给我的感受,面对同样的话我的表现都截然不同。除了这些,我还在想,曹丽为什么要和我做朋友,她比我大近四十岁,没听过差这么多年纪还能做朋友的。
我将她和我做朋友的目的,和那出闹剧联系在一起,这是有依据的。连日来,大院所有的租客都接待过郑大爷,他当然没有挨家挨户做客的闲情,他有的是挨家挨户游说的毅力。他提醒所有人,不能和曹丽做朋友,说过的话都能抵赖,能和说话不算话的人做朋友吗?
也许郑大爷游说成功,曹丽一个朋友都交不到,为了证明自己能在短时间里交到朋友,连我这样年纪相差四十岁的人都不放过。
那天晚上,曹丽来我们家。当时,我们一家三口正在吃晚饭,菜式很简单,有个词叫做家常便饭,菜式简单就是我们的家常便饭。外面不下雨,我们屋里却在下雨,屋顶的水未干,房子漏水越来越严重,以前只要不下暴雨,即使屋顶有点积水也不会出问题。
我们打开后窗,也开前门,希望对通的风能吹散家里潮湿腐败的气息。当时情景就是这样,我吃着饭,听着外面的风声和里面的雨声,我们专注于那样的声音,忽略了曹丽来我家的脚步声。
我父母谈不上热情好客,起码也是礼貌周到。大院里任何人来我家做客都不会受这么生冷的待遇。我记得曹丽在我家站得时间不短,在场所有的人都尴尬,母亲一向善于言谈,在那种场合要是能派上用场也不错,但他竟也是无话可说。
父亲中途盛饭,电饭锅在门边,盛饭时几乎与曹丽面对着面,我用余光关注他,感觉他可能要与曹丽说话。可能她真的说了,可能只是我没听见,不过后来,我看见父亲坐回桌边,曹丽仍呆站着。
在我们快吃晚饭时,曹丽言语带着笑问:“能进来坐会儿吗?”
出于礼数,他们不拒绝,母亲说:“进来呀,外面湿冷。”
曹丽跨进屋,显得拘谨。门边一张吸满江南湿气的木凳,曹丽坐了上去。洗过碗,父亲打开电视,她和我们一起看。她显得心不在焉,实际上,每个人都心不在焉。
电视里在播放战争片,枪炮声刺耳。我知道父亲本意是调小音量,我们家的电视机老态龙钟,内部搭线。你调音响,它给你换个节目;要调节目,却只对音响起作用。换了节目,怎么也调不回去,父亲用白天拍砖的手掌拍电视机,拍得它犯哮喘也没用。我们只能看令人昏昏欲睡的文艺宣传片,讲解员的女低音柔和绵长,画面瑰丽妩媚。虽然不如战争片激奋人心,但除了让人犯困,也没什么使人讨厌的地方。
当时我感觉难受是因为曹丽的目光,在我家这一道那一道,组成一张网。就算她不总是盯着我,有时候盯着父亲或母亲,有时也会盯着电视画面,但我不能抑制被网罩起来的幻觉,使我心中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