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睡过一个整觉。为铁生清理大小便、清理造瘘口、上药等许多需要做的事,希米不光是去做就行了,更重要的是要想着,惦记着,一次也不能疏忽。铁生夜里会出许多汗,所以还要不断地给铁生擦澡。截瘫病人冬天很容易生冻疮,希米每天要为铁生洗脚。取脚盆、提热水壶、倒水再蹲下,还扶着一支拐杖,如铁生调侃着说过的:‘我们家两个人加起来才一条腿’。希米就用一条腿撑起来这个家。可她并不是一个全职太太,希米是个独立自强的女人,跟其他职业女性一样,她每天要上班,原来是骑自行车,后来升级为电动车。铁生总想为希米买辆安全点儿的车,因为希米骑两轮车摔倒过。有一次,说起车的事,铁生说:‘去买辆车吧,要不我们下午就去看看,正好瑞虎在这儿。’说这话的时候,铁生是歪着头,坐在床上,深情地望着拄着拐杖靠着床栏站着的希米。希米除了腿不好,其实是个漂亮的女人。我们每个热爱史铁生的人,都应该感激和热爱希米。”
金生听了老婆的话说:“你应该向陈、希米好好学习,学习她的贤惠、善良、能干、忘我、痴情。”
钱涌泉说:“我对你不好吗?我对你不好吗?那次你喝醉了,吃进去的山珍海味快把你的气管赌实了。我费了多少劲帮你催吐。你吐得昏天黑地。那天如果我不在,你非憋死!我胃口浅,你吐我也吐。小时候有一次我妹偷吃了我妈买的宝塔糖,第二天她很随便地从屁、眼拉出几根煞白的蛔虫来。那镜头我永生难忘,至今不能吃面条。你那一吐,我至今闻不得酒味,怕酒这坏东西穿肠破肚害死你。”
金生说:“你以前对我好,有一说一。”
钱涌泉说:“你的意思,我现在对你不好了,是吗?”
“跟以前比,判若两人。”
“怪谁?怪你自己!如果男人的操守按甲乙丙丁评,你只能打丁!你这个操守丁怎么能跟操守打甲的史铁生享受同等待遇?”
钱涌泉对自己将金生划归为操守丁好得意,总算找到了适合安排他的位置,得意得笑起来。金生闷声不吭,没有反应。
“咦?你怎么不说话?哑了?”钱涌泉仍笑眯眯。
金生仍没反应。
“你默认了吧?承认自己是操守丁了吧!你自甘堕落于劣等地位,怎能怪我不善待你?”钱涌泉仍不依不饶盯着金生。
金生终于发话了:“凡对于以真话为笑话的,以笑话为真话的,以笑话为笑话的,只有一个方法,就是不说话。”
“哈哈哈哈哈!都说你是礼拜六派,怎么看起鲁迅来?”
钱涌泉笑得脖颈一前一后,鸡啄米似的.
“你这话的出处我知道,是鲁迅的《论胡须》。鲁迅因为留胡子,个子不高,鲁迅书里没说,我猜还有个原因,是他剪了中国男人当年人人都在后脑勺长着的蝌蚪状辫子,被船夫误认为日本人,还夸他中国话棒。鲁迅说他不但是中国人,还跟船夫是同乡。船夫说,哈哈哈哈,你这位先生还会说笑话。鲁迅遗憾没随身带着家谱,又觉得即使带着家谱,家谱上也不像现在的身份证,有照片能验明正身。再说,即使带着家谱,家谱上有照片,日本人也会造假,正如今天二十块能买个刘德华假、身、份、证。鲁迅后又被人质询,你怎么学日本人,身子既矮小,胡子又这样。鲁迅当年作为一个不识世故的少年,曾愤愤地争辩:‘一,我的身体本来只有这样高,并非故意设法用洋鬼子的机器压缩,使他变成矮小,希图冒充。’日本人都矮,所以称小日本。‘二,我的胡子诚然和许多日本人相同,然而,我虽然没有研究过日本人的胡子变迁史,但曾经见过几幅古人巨像,都不向上,只是向外,和我们的国粹差不多,维新以后,翘起来了,那大约是学了德国式,你看威廉皇帝的胡须,不是上指眉梢,和鼻梁正作平行么?虽然他后来因为吸烟烧了一边,只好将两边都剪平了,但日本明治维新的时候,他这一边还没失火。’这些辩解大约要花鲁迅两分钟,还不解怀疑者心头恨!你怎么可以像鬼子!我们现如今熟悉的鲁迅胡子是一字型的,从《说胡须》中知道,他虽然没像威廉皇帝般吸烟烧掉一半,只能将两边剪平,是因为要学明治维新后的日本胡子往上翘,是要有一种日本胶水涂抹的,那东西我估计像我们今天定型头发用的摩丝。鲁迅因为回国后买胶水困难,也就学了威廉皇帝,将胡子剪平。因为频繁而无效的辩解让鲁迅不胜其烦,所以,他总结,‘对于以真话为笑话的,以笑话为真话的,以笑话为笑话的,只有一个方法,就是不说话。’我只是奇怪,我并没有三番五次将你规置在操守丁,你何以学鲁迅对付屁话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