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潘,打球啊。)”潘小闲还是一样的短衫短裤,不足一百元的地摊货,脚上还是踩着那双白板的人字拖,从耳房里闪身而出,这么没大没小的跟京海一把手潘慎道打招呼。潘慎道书记呢,照例在老幺面前摆出一副没脾气的样子,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潘小闲这么称呼潘慎道,没有什么特立独行的想法,潘慎道是原潘小宪的爹,可不是他的爹啊。他的爹早已在贫病交加中病殁。虽说这副躯壳的爹权势熏天,封疆大吏一枚,多少人有七十二般变化想法子套近乎。潘小闲却觉得没这必要,他这么叫,潘书记能接受便罢,不能接受,只有拉倒。
本来,这个称呼只有在私人场合使用,今天潘小武跟他撞车,第一次听到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如此这般的没教养,心中有气,马上摆出一副兄长的架势教训道:“潘小宪,你有没有一点良心?你好歹是爹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叫一声爹你会死啊?潘家怎么就出了你这没教养的东西!你看看,爹本来很开心,你一来连笑容都没了!我看你就是个不孝之徒!”潘小武上来就一顿噼哩啪啦,上纲上线,句句诛心,把潘小闲批了个体无完肤。旁边的章紫红都替他捏了一把汗。
“我说潘小武,这又不是正式场合,你怎么像个泼妇一样上来就骂捏?你该不会被哪个女明星骗财骗色拿我出气吧?什么,良心?你有良心咩?拿你跟这条狗相比,我比较相信狗有良心!我喊的是老潘,又不是喊你,要你跳出来现眼?老潘都没说什么,你特么吹胡子瞪眼的,好笑,你想当我爹啊?还敢跟我探讨教养问题,你天天围着老潘打转,拍老潘的马屁,告我黑状,挖我墙角,到处玩潜规则。人在做,天在看,别以为我不知道!”潘小闲在腥风血雨的江湖浸淫多年,也练就了一双快嘴铁嘴。
几句话把潘小武呛得脸红脖子粗,冷笑道:“潘小宪,你敢骂我是狗?你就是吃屎长大的狗崽子!这是我梅家的地盘,你嘴巴放干净点!再敢胡说八道,我叫人把你轰出去!”
“哟嗬,我可没骂你是狗,你自认为狗,那不是连老潘也骂了?老潘是你爹啊?他还是京海地面所有官员的上司,你不是连京海所有官员都侮辱了?”潘小闲油滑地摆出一副惊讶的表情道。旁边的章紫红听了想笑又不敢笑,含娇带嗔地站在潘小武背后一个劲冲他翻白眼。潘小闲则假装没看见,坐等潘慎道发话。
潘慎道涵养再好,也忍不得如此侮辱,黑脸喝斥道:“小武,我好歹是你爹!在爹面前,你敢这么放肆!我看,你才是不孝子!你妈把你宠坏了,枉你快到而立之年,说话还不知轻重!没教养的东西,我要惩罚你,自己掌嘴!”天可怜见,这么多年一直生活在梅氏五指山下的潘慎道可是破天荒头一回找到父亲的尊严。放在从前,华元广在位的时候,大儿子就算真的骂他是狗,他也只有忍气吞声的份。
“啥,爹你说啥?”潘小武好像今天才认识自己的爹,一双狡猾的鼠眼眨巴着,失声的同时两眼射出吓人的凶光,牙齿咬得好像在啃人的骨头。
“你没耳朵吗?我叫你掌嘴!”潘慎道气极,咆哮起来。
“有没有搞错,我才是你儿子!我想不明白,爹为什么老是胳膊肘向外拐?好,我自抽一嘴巴!”潘小武自知亏输,老爹对这个私生子越来越倚重,再多费舌也无益,叭叭——左右开弓,自扇了两耳光。两耳光响亮的程度直把章紫红看傻了眼,她跟这绔纨子弟虚与委蛇了好几年,对他的性格了如指掌。凭他的骄傲和不驯,居然也会在潘书记面前低头,由此可见,不可一世的梅氏集团是当真如秋后蚂蚱——蹦不了几天了。
岂止是她,潘小闲更是觉得大快人心。这两个耳光打出来,其意义可不是一般的非同凡响啊。潘慎道的威严首次得到实证,也就意味着他咸鱼翻身了,他咸鱼翻身,也就意味着,梅氏就要失宠了。
潘小武简直快抓狂,狂瞪潘小闲的时候,流露出杀人的眼神,在心里面狂骂了十八遍,有一种想要掐死人的冲动。“爹,我没什么好说了,公司要开会,告辞!”
“慢,你不是有意见要提嘛。一码归一码,我潘慎道为人处事,一向认理不认人。我知道你兄弟俩个水火不容,看来,我这辈子是别想过什么天伦之乐了。有事说事,都给我坐下来谈!”潘慎道一想起家中人心不齐,两个儿子互为仇敌,攻伐不断,自己费尽口舌,仍于事无补,不由得心中悲凉。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拿两个儿子实在没有办法,把心一横,摆出公事公办的架势。尽管潘慎道有心偏袒小儿子,但考虑到梅氏余威仍在,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不好大刀阔斧,一口吃成胖子。他再三考虑了一下,觉得维持现在的平衡比较明智。毕竟,家中两个儿子互为反对派,对他的施政未尝不是坏事。怎么说也是一种监督,对他自身也是一种鞭策,免得一言堂,忘乎所以,丢了党性,失去原则,一旦激起民愤,那就为时晚矣。
球场的凉篷下面,父子仨面对面坐着,一时气氛尴尬。潘小武能忍下一口气,乖乖听话,是因为他了解父亲的性格,父亲的为人处事,一向讲党性,坚持原则。章紫红为人精细,有意避嫌,拿起球杆,摆了一个惹火的姿势,猛地飞起一杆,动作优雅之极,只见白色小球飞起半空,精准入洞。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鱼娇声欢呼。
“小武,你不是有状子呈上吗?说吧,我洗耳恭听!”潘慎道说话声音极具磁性,既哄亮又清楚,令得人听了身不由主地就会服从于他。
“潘书记,你让我说我就如实说。如果言语不当,你可不能怪罪于我。”平生第一次领教了父亲厉害的潘小武也破天荒地有所收敛,说话也小心翼翼。刚才在章紫红面前跌分,对他已是奇耻大辱,他不想再次被打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