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荡漾,一艘乌篷船飘荡在河上。
“客官,这里就是米店了。”
撑船的老叟指了指前方的码头。
码头附近,往来着扛着沉重的米袋行走的力夫。
“嗯。”
船舱内传来一声淡漠的回应。
姜星火还是一副高冷贵公子的伪装,踩着满是青苔的石阶走上岸,身后乌篷船随着竹篙的轻轻一点,荡漾开的波纹顿时碾碎了水中的春日。
他没急着进米店,而是跟王斌在不远处的沿河茶摊坐下。
他对面坐着两个中年人,此时正在聊天。
“你说这一天天的往里扛米,米价什么时候能降下来啊?虽说知道有米,即便是惜售,咱心里也不慌,总比灾年没米强,可终归是有些太贵了。”
“谁知道呢,不过府城里的人家,这些年吃商贸这碗饭,家里多少还有些富余,米价贵一些,也不至于饿死,我可是听说,乡下的亲戚,有不少都活活饿死了!”
“怎么可能?不往乡下运粮食吗?再者说,乡下自己屯的粮食呢?”
“暴雨初歇,听说过两天还要接着下雨,现在各大粮商,用水路往城里抢着运粮食屯起来高价卖都来不及,怎么会浪费运力走陆路往乡下运?粮食又不愁卖。”
两个中年人结账走了,偌大的茶摊上只剩他们两人。
姜星火了然地摇了摇折扇,这便是乡下有钱买得起贵粮的,多半家里不缺粮食也不缺进城抢购的门路、运力,而乡下急缺粮食的,偏偏买不起贵粮,也没有门路进城抢购粮食,只能等死了。
换言之,这些乡下农人,这些本来的粮食产出者,就是不是城里大粮商的目标客户。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他路过的青萍泊附近几个村庄,会出现那种缺粮到鬻子而食的惨状。
“还是不对。”
王斌压低了声音疑惑问道:“那官府常平仓的救济粮呢?乡下自己屯的粮食呢?”
“这就是我说的猫腻。”
两人临水而坐,可以清晰地看到,整个繁华的水路,呈现出纺锤形的轮廓,而正是由于为了满足更多建筑临河而建的需要,沿河建筑普遍开间较窄,背河面街,形成‘街-房-河’的布局,所以他们这里其实相当隐蔽,处于米店后门和河的中间位置。
仿若正常对话一般,姜星火轻声道。
“官府有常平仓,常平仓的逻辑跟这些逐利的粮商不一样,太祖高皇帝规定,遇到灾年,不惜陆运成本,官府必须开仓平抑粮价或者借给农人粮食。”
“饿死人,就说明常平仓失效了,为什么失效?”
姜星火冷笑一声。
“答案不过是两个,要么官府效率低下还没来得及发所以酿成惨剧,要么里面的粮食,被人贪了,压根发不出来。”
回想起在乡下看到的种种惨状,攥着折扇,姜星火用最轻的声音,说出了最狠的话。
“若是后者,本国师定然要这常州府的官场,血流成河。”
王斌神色一凛,他相信国师一定是说到做到的,但王斌又想到另外一点。
“那乡下自己屯的粮食呢?去年不是灾年,建文朝也确实给江南减了税,按理说应该屯下来粮食了,若是自己有粮食,想来也不至于饿死人。”
“如果是前者,那么有可能是被士绅、粮商在秋粮价格贱的时候,稍稍出高价收走了,囤积起来等灾年更高价卖。”
“如果是后者,那么就是被官府征收走补常平仓的窟窿了。”
“究竟是哪种,一查便知。”
说罢,姜星火起身,给茶摊的茶博士结了茶钱,随后走进米店正门。
这是一处规模很大的米店,足足有三间商铺,前脸打通到了一起。
而在这家米店旁边,同样也有数家大型米店,整条街都是卖粮食的。
姜星火站在店门口,抬眼望去,只见内部仓库大门敞开,里面堆满了米袋,米袋的顶部已经被磨破皮,露出白灿灿的稻米。
米店的掌柜姓陈,看见门口突兀出现的一袭月白色锦袍,再估摸了一下这位贵公子身上的挂件的价值,立刻快步迎了上来。
“哎哟喂,真是稀客啊,今天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虽然压根不认识,但看在这身行头,陈掌柜还是殷勤地邀请姜星火进入米店内堂。
米店内堂宽敞简洁,桌椅板凳全都擦拭干净,墙壁上挂着一幅山水画,显然是出自大师之手。
除了陈掌柜,还有几名伙计在忙碌,他们看见姜星火,纷纷停下手头的工作,向姜星火行礼问好,培养的挺有礼貌。
“在下冒昧叨扰,希望不会打搅掌柜的生意才是。”
姜星火抱拳微微拱手,语气温和地说道。
陈掌柜连忙摆手,道:“哎呀这是说的哪里话,我姓陈,您能光顾敝店,乃敝店莫大的荣幸。”
姜星火开门见山道:“我是宁国府那边的,家父嘱托我来这边探探路,做笔生意。”
陈掌柜端详了一番,见姜星火气度不凡,言谈间愈发陪着小心:“能听出来,您是要做什么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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