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只是“怎么变”的问题,虽然也很重要,但绝没有刚才那般剑拔弩张的气氛了。
蹇义沉吟了刹那,捻须缓缓道:“大宋跟大明不是一回事,宋神宗也跟陛下完全无法相提并论,如果大明决意变法图强,那第一点,就是要慢下来,不能重蹈王安石变法的覆辙。”
“这里老臣便是要说,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大明更化变法,最应汲取的,就是距离最近的王安石变法的教训王安石,太急了。”
闻言,不管对更化变法是内心支持还是庙堂投机,夏原吉、郑赐、李至刚三人,也纷纷颔首表示同意。
大明要搞更化变法,北宋的王安石变法就是绕不过去的坎!
因为这是距离大明时间最近,借鉴意义也最大的一次全国性变法!
所以,谨慎地从王安石变法中找到隐藏的大坑,避免大明一脚踩进去,是大明做出变法决策最重要的一环。
王安石变法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王安石只能依靠皇帝的信任来推行变法,而皇帝的信任又是有保质期的。
年轻的皇帝如果迟迟见不到变法的成效,再加上反对派对变法的不间断攻讦,很快就会立场动摇。
反对派不需要证明自己正确,因为上百年来都是如此。而王安石必须证明自己正确,而且要在短时间内就证明。
王安石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所有的更化措施,都务求雷厉风行,需要立竿见影地看到成效。
什么最立竿见影?
当然是国库里的钱!
所以“变法”就成了压指标,官员为了完成指标,就让百姓强制向官府借青苗钱,还不上就卖儿鬻女,免役钱则成了另一份额外收的常赋。
而如果官员体恤百姓不肯这么做,面临的就是完不成王安石压下来的指标,丢官罢职滚蛋了事。
所以很多士大夫,譬如苏轼,在看到了变法在基层的走样后,也对王安石变法产生了抵触之情苏轼当然知道大宋该变法,可不该是这么变得。
“我大明当然要汲取王安石变法的这个教训。”朱棣拧眉道:“可王安石便不知道变法急功近利,最后也是失败吗?”
“知道。”
道衍不欲在王安石变法这个能扯上三天三夜的话题里继续计较,他要的是今天就在大明帝国的最高决策层,把推行更化变法这件事定下来。
因此,道衍只是简略答道。
“宋神宗曰:闻民间亦颇苦新法。”
“王安石曰:祁寒暑雨,民犹有怨咨者,岂足顾也!”
简简单单地两句话,却忽地让站在皇帝身后听着的朱高煦心底生寒。
朱高煦心头暗道:“怪不得俺这阵子偷偷补读史书,看到王安石死后几百年名声都不好,史书里都说北宋亡于王安石变法,其人明知民间因变法而产生疾苦,却置若罔闻,只为自己变法成功真可谓是上失信于君,中失助于臣,下失仁于民。”
朱高煦再想到同样有意于改变世界的姜先生,心头不由地叹道。
“俺听三弟说,父皇有意拜姜先生为国师,王安石虽然被宋神宗称为‘师臣’,可同样是师,与姜先生比起来,别的暂且不论,光是仁心为民这一处,就差的远了。”
朱棣不晓得身后自家的傻儿子经过姜星火的调教,已非吴下阿蒙。
朱棣只是抬头问蹇义道:“那依蹇卿看来,大明更化变法,要怎么慢下来?”
蹇义看着神情严峻的皇帝,当然明白,在皇帝的立场,是希望更化能马上取得实效的。
不说越快越好到什么一百天一百条诏书的程度,也得说,一年两载下来,就能看到大明国力的增强。
但事实上,以眼下大明的基层控制能力和通讯条件,一年两载,可能把所有政令传达到位、搭好施政组织架构、做好因地制宜都很困难。
而蹇义能直接这么告诉皇帝,更化变法要以十年、二十年为单位计算,才能扎扎实实地取得成效吗?
不能。
因为这种话一出口,不管是否是他估计的未来真实情况,皇帝都会认为,蹇义是在以另一种方法,反对更化变法的推行。
所以,蹇义沉默几息,只能说道:“老臣所说的慢下来,便是如在东郊大祀坛试验化肥成效一般,总该有一处或几处试验田,先培育出新的品种,看看是否水土不服,看看是否长势良好,再推而广之的。”
而蹇义没看到的是,听到他这句话一说出口,皇帝的眼眸中,便闪过了一丝得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