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为了各自营生,过些天也就习惯了。再说酒馆近来忙成这个样子,咸菜不来,荤菜素菜也会来。这些情绪,只是一瞬间的事而已。
惟独一个人吸吸溜溜在那不停咧嘴,时不时还发出暗哼的声音,听在咸菜的耳朵里,好像在对自己咆哮。
微暗的灯光下,沈妮一眼便看到花牛手臂上的纹身淡了许多,原来这里纹着三个硕大的字母,此时那些字母已经非常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很多细小的水泡。
众人关切地靠上前来,花牛看上去非常疼,额头都渗出汗珠,似乎是麻药的劲彻底过去了,嘴上骂骂咧咧,说被那商家骗了。
一边安抚着,人们一边也愁了起来,洗纹身极为复杂,为了不留疤多用激光洗,可激光却要洗上多次才能清除,一次要间隔两三个月。
若是只有胳膊这一处也就罢了,花牛浑身上下,从脖颈到小腿纹得全乎,要把这些洗干净,相当于隔几个月扒一层皮。
有时候和戴奇闲聊起来,花牛不讳这些纹身的来历,他纹第一个纹身的时候只有十六岁。胳膊上的“ZYL”是某一个前女友名字的首字母,脖子上的摩天轮是他的初恋说希望每天看到摩天轮,小腿上的锦鲤是为了给又一个女友带来好运,手指上的圆圈是另一段动人且荒唐的故事。
当初花牛聊起这些的时候云淡风轻,当做一段段往事而已,就像年少轻狂的一个注脚,谁都有那样的时候。况且他从前在纹身店工作,很多时候都是一时兴起,想纹便纹了,不是多么艰难的抉择。
不过那是他来酒馆的第一年,那一年他二十七,一个逍遥人最后的蹦跶年纪。
后来再聊起这些的时候,花牛就没那么自如了,他渐渐发现,这满身的纹身成了自己惟一的符号。长相身高、一技之长、家庭情况这些统统都被忽略,人们只有一个想法,心里得有多野才能把自己纹成这个样子。与此同时,一种莫大的距离感横亘在他和每个人之间。
尴尬的是,连他自己都快忘了“ZYL”长什么样,给带去好运的那个姑娘现在受用着谁的好运,是谁陪着初恋看摩天轮,而她也成熟了肯定不会要求她的老公纹一个摩天轮。
一切都没他什么事了,可他还在一年四季的冷风与酷暑中用皮肤表达着永不消逝的印记。看手表先看到“ZYL”,洗洗脚先看到两腿锦鲤,夏天从来不敢穿背心,因为一转头,肩膀上还有个笑脸,又是哪段故事来着?
这些年少轻狂的注脚,过于惨烈了,不仅愚蠢荒唐得记录着过去,还给后来相遇的每个人提供了现成的“十万个为什么”。
早些时候想起来还没有这么让人狂躁,可这一年,他已经三十二了。
无论经受多大的痛苦,他也得把这些抹去,只有这样,他带给人们的第一眼才能正常起来。头顶有没有秃、眼角有没有皱纹,家里是什么营生、调酒的水平怎么样,才能成为话题。
花牛在门槛那里坐下,戴奇来到他的身边,他很疼也很崩溃,从前只是想一想,可这一枪激光下去好像打开了魔盒,让积压的情绪都汹涌了起来。
“回去养着吧,今天不卖调酒了。”
花牛抬起头来,未及擦擦眼泪,“放心,我守得住。”
“我看着都疼,你就别在我们眼前晃荡了。”
“你以为我想晃荡,他奶奶的,你知道洗纹身有多贵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