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天晚上,他又睡不着时,就继续找活动录像的视频来看,看着那个女人在一场场活动里,越发的闪耀光芒。
这次点开的是个商务宴会活动,参加活动的人员是大公司的高管员工和他们的商业合作伙伴,其中有好几个是来自国外的贵宾。
宴会活动开始后,来自日本的合作伙伴代表临时发表了一段讲话。本来大公司是带着日语翻译来的,可是翻译在活动前吃错东西,看流程里在会议开始的部分没有外国代表要发言,于是就去了卫生间。
结果日本代表的临时发言,一下让可控场面陷入了无人翻译的失控尴尬。翻译不在,谁也不知道刚刚日方的商务伙伴到底说了什么。大公司老板焦急地喊助理赶紧去把翻译揪回来,日方的商务伙伴也陷入一种不高兴中,刚刚他热烈地说了那么多,结果居然是白说。
也就是这个时候,许蜜语大方优雅地站了出来,她从容地翻译了日方商务伙伴刚刚的讲话内容,又流利动听地把中方公司老板的回复翻译给日方商务伙伴听。涉及到专业术语的地方很多,她居然翻得完全准确,连后来急忙赶回来的翻译都称赞她翻得很准确。
她帮忙解决了尴尬的危机,在翻译回来后马上谦虚地退场。
有能耐又不抢风头不邀功,难怪活动结束后大公司的老板会亲自过来挖她,希望她能跳槽过去,还责怨自己的翻译关键时刻就知道掉链子。
许蜜语微笑婉拒了这份邀请,告诉大企业老板说:我们酒店的掌舵人,是个很厉害的人,如果我们工作上有失误,他的批评会让我们无地自容到抬不起头。可如果这个失误是由于健康原因导致的,他通常会先关照我们的身体状况,然后谅解我们的失误。今天翻译老师的身体有突发的状况,这是他自己也控制不了的,其实翻译老师比我优秀得多也专业得多,我会翻译今天的很多专业术语,是因为我为这个活动提前做了好些功课,属于恶补,但翻译老师是真的什么都会。所以您千万别因为我这颗芝麻丢了翻译老师这个西瓜。
纪封看着跟拍拍下来的许蜜语的笑容。他把视频倒回去,倒回到她说他们酒店掌舵人那里,又听一遍,再听一遍,再再听一遍……
直到听到心里再次充满那种平静的温暖。他躺去床上又睡着了。
渐渐地,纪封找到了能让自己入睡的新方法。
不知道具体从什么时候起,许蜜语意识到企划部里多了个跟拍的工种——每个活动负责人在策划和执行活动的时候,身边总会跟着一个跟拍师傅。跟拍师傅像拍纪录片似的追在他们这些活动负责人后面仔仔细细地拍。有时候她正为台上新人感动得眼圈发热,一转头间就对上一个怼着自己拍的大镜头,她的情绪一下就变得割裂起来。
许蜜语问过田经理,怎么会多这么一道流程。田经理告诉她:“上面要求的,说是要把每次活动的前前后后都形成录像文件存档备用。”
许蜜语觉得这个解释倒也合理,于是没再多想。
这天她正忙着,在她手下干活的活动执行周青青跑来告诉她:“蜜语姐,刚刚来了一对挺特别的客人,他们一个说办生日宴活动,一个说办婚宴活动,两个人吵起来了,互相各持己见,谁也不服谁,吵得我脑仁都疼,我实在招架不住了,要不您去看看吧?”
许蜜语合上文件,笑着说了声好。
从办公室里出来,她直接走去接待室。
一进门时,她有些意外。
这对客人原来是一对已经上了年纪的老公公和老婆婆,他们果然如顾青青所说,正在底气十足地互相争吵着。
许蜜语出面安抚住两位老人家,然后和两位老人家沟通了一会儿,大概知道了他们各自的诉求。
老爷子姓齐,老太太姓颜。齐老大爷的主张是和颜老太太一起办场结婚宴。
但颜老太太不同意,她坚持要给齐大爷办场生日寿宴。
两个人说着说着就有吵了起来。
齐大爷嚷嚷:“生日有什么好过的?我才不想让别人知道我都已经七十多岁了呢!”
颜阿姨也嚷嚷回去:“那要按你这么说,咱俩都一把年纪了,还办什么结婚宴,成天结婚宴结婚宴挂嘴边,我看你像个结婚宴!”
齐大爷的声调立刻又拔高一度:“这不是我欠你的吗!”
颜阿姨不甘示弱,调门拔得比齐大爷还要高上一个音阶:“那你早干嘛去了,才想着还?不办婚宴,就办生日宴!”
齐大爷都破音了:“小颜你就听我的吧,行不行?再不办个结婚宴可真的来不及了!”
颜阿姨一下红了眼眶,吵不下去了。
平复了一下情绪后,她再开口时,声音里夹着一丝哽咽:“你这坏老头子,非不让我给你办生日宴,可你觉得你还有几个生日可过。”
齐大爷的气势和神色一下全都黯然下来。
许蜜语适时开口,试探着说:“齐大爷,颜阿姨,或许有一种可能,是同时办结婚宴和生日宴,你们觉得呢?”
两位老人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睛都瞪得又大又圆,然后双双恍然大悟:“对哦,可以一起办哈!”
齐大爷甚至开心地拍大腿:“我真是老糊涂了,小孩子才做选择,我们老年人应该都要!”
两个老人家吵得不可开交的问题,就这么几乎有些无厘头地破解掉了。
之后许蜜语跟两位老人详细沟通婚宴、生日宴并办的具体事宜。
她尽职尽责地询问和记录,跟拍师傅也在一旁尽职尽责地端着摄像机持续跟拍。
接下来通过聊天,许蜜语了解到了两位老人家的具体情况。
齐大爷看起来脾气不太好,把话说着说着就凶巴巴起来。但聊了一会许蜜语就知道,他就是那么个说话方式,好像没说几句就要吵架似的。但其实只要不顶着和他聊天,顺着他的话去说,他不仅不凶,还很健谈有趣。
齐大爷告诉许蜜语:“我和小颜啊,是彼此的初恋。”
许蜜语在心里哇了一声。
尽管两位老人脸上都是皱纹密布,但说起“初恋”时他们的皱纹下氤氲起来的红晕,还是镌刻着爱情的纯粹和浪漫,令人无比动容。
“可惜啊,我们俩身份家世相差太大了,”齐大爷叹着气,告诉许蜜语,“年轻那会儿,她是千金大小姐,而我就是个臭苦力,我是去给他们家干活的时候和她认识的。”
许蜜语心中一动。竟有些隔着时空看到了性转的纪封和自己的感觉。她听两位老人的往事听得更加共情几分。
“然后呢?”她问道。
“然后啊,”齐大爷一张布满岁月痕迹的脸上,居然又浮起年少时的一抹害羞,“我们俩挡不住对彼此的好感,就悄悄在一起了。那会儿我们俩人好的哟,跟一个人似的!”
“然后一直白头偕老到现在,一起度过这么多年吗?”许蜜语忍不住续下这个美好结局。
但齐大爷摇摇头:“恰恰相反,我们分开了。一直到现在才重新在一起。”
“啊?……”许蜜语噎住。顿了顿她又问,“你们感情那么好的话,为什么会分开啊?”
齐大爷看着颜阿姨,满脸都是遗憾和后悔。然后他告诉许蜜语说:“当时我是觉得我和她的差距太大,我配不上她,然后我这男人的自尊心一作祟,就对她提出分手了。再然后我们就各自成家,再也没有联系过。”
许蜜语感受到了齐大爷话里的怆然。她自己心里也跟着涌起淡淡怆然。
所以从过去到现在,如果两个人之间门不当户不对差距太大,是注定不能在一起的吗?
许蜜语正暗自怆然思索着,忽然看到齐大爷用手指尖一下一下去捅颜阿姨肩膀,搞得颜阿姨前一秒因为往事都要掉下眼泪来了,后一秒却泪水尽干烦得不行,反手去拍齐大爷烦人的手指。
“你干嘛老捅咕我?”
齐大爷说:“你也讲一讲啊,以前的事你不也是当事人么,你也讲讲。”
颜阿姨没好气:“我不想讲,就愿意听你讲,行了吧!”
齐大爷笑起来,笑得像个返老还童的小孩。
许蜜语看着他们,好像透过他们苍老的皮囊,看到了年轻时皮肤舒展的他们,在几十年前的时光里,曾经那样热烈地相爱。
齐大爷逗完颜阿姨,转头对许蜜语继续说:“二十多年前,我老伴去世了,给我留下一个儿子。我就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带大我儿子,也没再找。”
许蜜语心中唏嘘。一个男人独自带大儿子,也是不容易。
“直到半年前,我有次去银行取钱,居然又遇到小颜了,我才知道她也守寡二十多年了,没有孩子,也没再找,就一个人过呢。”
许蜜语不由再次唏嘘。他们两个人后面的人生,居然都是这样孤独。
“我当年和她分手,是想让她找个门当户对的丈夫,一辈子过衣食无忧的好日子。可谁能想到她竟然早早就守了寡,之后就自己那么单着过了二三十年,唉,早知道是这样当年我就不该跟她提分手。”齐大爷边说边叹气。
“这回重逢之后,我们都发现原来我们心里一直都还揣着对方。我想着我可能也没几天好活了,我们不能再像年轻时候那样顾虑这个那个的,我们应该顺着自己的心意去干想干的事儿。于是重逢没多久我俩就不管不顾地在一起了。说起来怪不好意思的,没成想我们都一把年纪了,还能烧起一把干柴烈火来。”
齐大爷说到最后,挡着脸笑。颜阿姨像少女似的害羞,直拍齐大爷,让他不要为老不尊胡说八道。他们全都看着对方在笑,脸上皱纹像水波一样荡漾开。在许蜜语看来,那是人世间最美最纯粹的笑容。
她在一旁看得动容,对齐大爷和颜阿姨说:“虽然你们错过彼此好多年,但现在重逢了,能再续前缘,这可真好啊。齐大爷颜阿姨,以后你们的日子肯定会很幸福美满!”
齐大爷听完她的话却叹口气:“哪还有什么以后的日子啊。”
许蜜语闻声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