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天就圆不了明天。

    这个主管不知道是有心无心，把许多事就这样大喇喇地说出来，倒好像是在给她这上任新官树敌人似的——她刚刚的话摆明了是在对大家说：许蜜语她和上面有关系，她当领班是走了后门的。

    许蜜语在卫生间里手一抖，拿在手里的香皂砰通一声摔在地上。香皂圆润的身体被磕平了一个角，形状变得扭曲难看。

    主管拍了两下也停了下来。

    许蜜语不安地想，这样大家恐怕更不能服气她了吧。

    柯文雪立刻也说：“这倒是哦。其实领班不管是谁，倒是都跟许姐没关系的，她才来不久刚过试用期嘛。”

    她想着之前纪封看向她时的厌弃眼神，心里偏偏就来了劲。

    她想怎么办，好像就这一瞬间，她已经得罪了所有人。

    一连几天，大家渐渐确定许蜜语的上层人脉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强，不然她们这么孤立她怎么还会平安无事？

    晚上下班回到宿舍，她更不好受了。因为她发现好不容易才开始走近的尹香和柯文雪，都对她有了隔阂。她们不再热乎乎地叫着她一起聊天，甚至她们对她已经开始有了一丝提防。

    她看到罗清萍瞪圆了眼，把她像仇敌一样往死里瞪。

    狠狠心，她直接去了就近的派出所，向警员询问如果母亲抢走她的钱应该怎么办，可以报警吗，警察会帮忙把钱要回来吗。

    主管笑起来，有点淡淡的嘲讽味儿在里面：“你觉得？你黄x明啊你觉得。你觉不觉得连斯威酒店都应该是你当董事长啊？一边去，能干就好好干，不想干就回家，天天哪那么多你觉得。你要是不服找上面说去，许蜜语这个任命令是上面直接给的。”

    站在卫生间里，她听到满心愤懑的罗清萍没有因为她的退避而就此消了气、静了音。

    她决定咬紧牙关，扛下去。

    “哟，领班大人还跟我们小屁民们住在一起啊？给您折身价了吧？”

    她现在寄希望于尹香。她希望尹香不至于把她当成讨厌的人推得远远的。毕竟尹香以前那么推心置腹地告诉过她张彩露的事，她们曾经那么走近过彼此。

    她甚至是带着一点被背叛的反目。

    当罗清萍对尹香说：“还有你尹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私下帮过许蜜语的忙，给她通风报信小三要搞她的就是你吧？结果怎么样，看吧！人家跟上面有文章，一转身直接空降成你领导了，以后天天管着你！这弄不好啊，连张彩露被开都是人家的杰作呢！你就说和这样的人掏心掏肺，你不会觉得害怕吗？尹香你说你平时势利眼得明明白白的一个人，这回算眼瞎栽许蜜语身上了吧？”

    许蜜语很懊恼，不知道该怎么化解这团糟。

    她向大家宣布的第一件事就是：

    她横下心，定下念头。不管前面是什么刀山什么火海，不管有多少人不服她，她都不能退缩，她都要咬紧牙关坚持下去。

    大家对她说的话、交代的事，态度各异——有的听见装听不见爱搭不理；有的表面说知道了背地里全无行动阳奉阴违；有的直接当面表示不服管，上来就是一句这活我不爱干你别找我。

    主管被这样当众质问，脸色有点不好看，她反问罗清萍：“是你们需要一个解释，还是你需要一个解释？”

    她甚至更加扬高了嗓门，故意想让卫生间里的许蜜语听到她在说什么。

    不是她想瞒着她们，是真的……这里面复杂得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们以为的她的靠山，那个上面的人，其实他讨厌她讨厌得要死。这样不是人脉的人脉她该怎么开口告诉她们呢？

    虽然过去六年她是个全职主妇，和社会脱钩，但她看了那么多的剧，那里面的某个点子，某句话，好好回想、融汇贯通一下，未必不会给她启发。

    许蜜语静下心，开始专注地想办法，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才能扭转局面。

    路上许蜜语颤颤巍巍的心再次往下重重一沉。

    工作人员问她：首先你能证明钱是你的吗？仅属于你，没有你家人的份？

    许蜜语愣住。那张银行卡不是以她的名字开的，她无法证明。

    许蜜语听到外面响起柯文雪愤愤的声音：“我真是夜路走多撞见鬼了！我们爱讲八卦的人最讨厌藏心眼玩心机的，这让我们以后还怎么放心地胡说八道啊？烦死了！”

    现在她终于懂这句话的意思了。

    许蜜语不想和罗清萍正面冲突，她好声好气地解释：“我在上面没有什么人脉，由我当领班我也很意外，真的。”她说完拿了洗漱用品躲进了卫生间。

    也许他是懊恼自己怎么会和她这样的女人春宵一度？所以便用这样的方式向她泄愤——表面看起来他是在帮她，实际上他是想让她陷入被所有人排挤的困境。

    罗清萍去找柯文雪和尹香，刺激她们的负面情绪，让她们和她一起结成抗许同盟。

    许蜜语很快发现自己想的没错，大家对她这个突然上位的领班一点都不服气。

    罗清萍没有理她，只是势在必得地哼了一声。

    主管说完话就把罗清萍这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障碍从眼前扫走，带着许蜜语去了办公室。

    许蜜语不知道为什么，听了柯文雪和罗清萍的对话，一整晚心里都有些不安。

    “那行，大家先在这等着，我和你们许领班去排今天的工作单。走，许蜜语，你和我去办公室，我先带你两天，让你知道领班每天都需要负责干什么。”

    她看到柯文雪和尹香，全都一副吃惊的、和受到欺骗愚弄的表情。

    她还要继续过下去那种无意义的、行尸走肉般的人生吗？

    她先煽动柯文雪：“你总说她年纪大，家庭不幸福，挺可怜的招人同情。来柯文雪，你现在再好好看看，你看她还值得你同情吗？你还是同情同情你自己吧！你看你来多久了，人家才刚来多久，一晃身人家就成你领导了，你还可怜她吗？”

    尹香在一旁说：“你这个八卦精都不确定的事，你问许姐。她才刚来多久，你这不是难为她吗。”

    事情是她想解释却没办法开口的。

    许蜜语在这种负压气氛下，一整天都忧心惶惶吃不下一口东西。

    她想不可以的。她要告别以前无用的许蜜语，她想变得强大起来，变成一个再面对聂予诚和鲁贞贞时，不会自卑到想要躲藏起来的许蜜语。

    许蜜语看着它，好像在看着她的人际关系。她也亲手把她的人际关系摔得扭曲不堪了。

    他越想等着看扁她，她就越不能给他看扁了去！无论如何，她也要挺住，干下去。

    她以为既然有机会做领班，她就该珍惜机会试一次，也许这就是她会变得好起来的契机。

    主管的话音一落，许蜜语的心砰通一下落到了底。

    罗清萍这时拍案而起。

    她挡在主管和许蜜语面前，面色铁青地问：“杨主管，我觉得我们需要你的一个解释，凭什么领班是她？她才刚来多久，凭什么刚转正就能当领班？我们在场任何一个人都比她这个新来的有资格吧？难道凭她年纪最大吗？”

    午休时，她还要出去酒店外面打电话和焦秀梅周旋。

    “来，我给你们宣布一下领班的新人选，她就是你们的同事——许蜜语！来蜜语，过来给大家讲两句，昨天下班前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你应该有点准备了吧？来来，快来给大家讲两句！”

    而罗清萍更是对她把敌意和排斥释放得时时刻刻都毫不遮掩。

    午休快结束了，她只好赶回继续上班。一整个下午如同上午一样的难熬，大家对她的态度还是那么不服她。

    罗清萍直接回答：“对，是我，我觉得这个领班就应该是我来当。现在由她当，我不服！”

    如果说离婚是她这辈子做过的第一件勇敢事。那么面对眼下困境，坚持下去，想办法做好这个领班，就是她这辈子做的第二件勇敢事。

    工作人员告诉她：“你得能证明钱是你的，建议你联系一下银行卡持有人，让他出面往回要钱，或者让银行卡持有人证明，那张卡和卡里面的钱确实是他给你的，跟你的家人无关。另外如果金额比较大，会涉及到卡主给你转钱是否涉及隐藏收入和逃避报税，那资金来源和用途我们也是要联系税务一起查一下的。你那张卡里大概有多少钱啊？”

    可她无法详细解释就只能泛泛道歉，这又显得那么的不真诚和敷衍，也更加刺痛尹香和柯文雪，曾经她们有多把她看成弱者同情她，现在她们就觉得她多有心机多么可怕。

    而关于张彩露的事，只有把张彩露弄走，她才能留下来。至于接替张彩露当上领班，这的确是她自己都意外的结果。这可能是她稀里糊涂和人一夜情后换来的。可这话叫她怎么对她们说？

    纪封突然提拔她当领班，如他自己所问那样，未必是在好心帮她。他也许正是想把她陷进一个万人不服的境地，等着看她受到排挤、招架不住的好戏。

    果然尹香出了声，语调阴阳怪气：“你算说对了一次，我尹香从不否认我是个势利眼，可我这个势利眼因为同情别人，难得那么掏心掏肺掏秘密什么都不瞒地帮一个人，结果她却对我们瞒着所有事，还摇身一变就成我们领班了。行了算我尹香吃的盐少，眼瞎，活该被人利用！”

    她看到所有人投射在她身上的都是诧异眼神。

    她让焦秀梅把银行卡快递回来，否则真的报警。焦秀梅直接挂了她的电话。

    她从派出所里走出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些不安像突然被掀开了封口，蜂蜂拥拥从心口往外涌。

    她说着带着许蜜语要走。

    许蜜语从卫生间里出来后，总想找机会和尹香柯文雪聊两句、道歉一下、解释解释。

    从许蜜语一回到宿舍，罗清萍就开始冷嘲热讽。

    许蜜语完全没有在众人面前发表讲话的经验。她硬着头皮站到前面去，使出所有勇气和力气，也只磕磕绊绊地说出了“谢谢大家，我会努力”八个字。

    许蜜语的心打起鼓来，她连忙说没多少。她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复杂。她想纪封不可能会帮她证明钱是给她的，他恨不得再也不要见到她、再也不要和她说话。她也不想因为这件事连累纪封被查转账原因和税务问题。

    尽管态度各异，但最终方向是殊途同归的——她们都不服许蜜语的管。

    还有这么多年总是听聂予诚讲他们公司的事情，仔细思考提炼一下，说不定也能化解出应对眼下危机的解决之道。

    到了第二天上班，主管一早亲自过来开早会。

    许蜜语的心揪了一下。她确定因为自己空降成领班，已经得罪了柯文雪。她不会再拿她当自己人看了。

    做了这番决定之后，许蜜语在转念间想到了纪封对她说的那句话——你怎么就确定，我这是在帮你？

    她没上过班，所以把事情想得简单了。

    柯文雪立刻问：“会这么快吗？许姐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她说完主管就拍巴掌鼓掌，给她捧场。但没有人跟上这个节奏，掌声一下变得尴尬和难鸣起来。

    可脑子里有另一个声音告诉她，这样就彻底被人看扁了。这样的话，之前所有种种为了想要改变而做的努力，就都变得毫无意义了。

    可是她没想到，在把活干好这件简单事之前，把人际关系处理好才更重要。

    她想无论如何，这一次不能就这么妥协，那二十万本就是不明不白的二十万，这么给焦秀梅抢去霸占，就变得更加不明不白了。

    她讷讷说：“钱存在别人名字开立的卡里，卡被我家人拿走了，我想要回来，同志，您能教教我该怎么做吗？”

    “许领班，看不出来啊，您在上面还有人脉呢？那你直接让上边的人把我们都开除了得了呗，让我们见识见识你到底有多厉害！”

    许蜜语又气又委屈，站在马路边浑身都哆嗦。

    而她们的态度让许蜜语感到很焦虑。她一度想要打退堂鼓，想去和主管说，她不要当领班了。

    可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尹香表现出来的愤怒，比柯文雪还要强烈。

    她拍拍手，开始收瓜子皮：“算了，静观其变吧，说不准就真是萍萍了，从明天开始，我努力给你打溜须啊萍萍，希望你不计前嫌好好照顾我哈！”

    好像她的楚楚可怜都是虚伪伪装，而她骨子里其实早就端着一杯心机老茶。

    因此她们的胆子大起来，对许蜜语的不服态度也更加明显起来。

    她以为领班的工作不就是天天看到的那些，她完全可以驾驭。

    “许领班，要不我们仨搬走吧，给您腾地方让您待得舒坦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