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照顾贵人们的健康和口味,不会放浓烈的调味料。
胤礽还是个孩子,小厨房给他单独做的食物就跟猫食一样少油少盐,几乎不放香辛料。
虽然胤礽可以跟着康熙蹭饭,但康熙也不会由着他吃重油重盐的食物,更不准他吃香辛料重的食物。
宫外的酒楼则需要用味道浓烈独特的菜肴吸引客人的味觉,胤礽吃得非常满意。
康熙这次也由着胤礽吃喜欢的食物,没有唠叨。
胤礽吃得肚圆后,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康熙又把沉了不少的胤礽抱怀里,亲自给胤礽擦嘴擦脸。
纳兰性德也放下筷子。
他恍然发现,今日居然不知不觉吃了不少。
自从发妻亡故后,家中唯一懂纳兰性德心中苦闷的人离开,他便用饭少,喝酒多,食不知味,身体逐渐清减。
难得的饱腹感,让纳兰性德生出一种暖洋洋的满足。
他又不由悄悄瞟了康熙怀里的胤礽一眼。
显然,是胤礽的吃相太过幸福,让他也不由吃多了。
怪不得皇帝如此宠着太子。这样让人看着就会感到幸福的孩子,谁不宠着?
胤礽将脸擦干净之后,把视线投向一直沉默着的顾贞观。
这一桌都是满洲贵人,顾贞观只是一个汉族举人,除了胤礽之前问了他一句话之后,其他人都无意识的忽视他。
顾贞观自己也很乖觉,默默低头吃饭,连吃饭都只夹面前的菜,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极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见胤礽对顾贞观感兴趣,康熙没有阻拦。
小孩子好奇心本就重,胤礽多接触些人是好事。
何况康熙也有些好奇,能让纳兰容若写出传世诗词的友人,究竟有几斤几两。
胤礽的想法和康熙一样。
他问道:“纳兰侍卫,你这位友人可有不错的诗词?”
顾贞观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纳兰性德沉思了一会儿,道:“有。他有一句词,下官自愧不如。或许究其一生,下官都难写出比那一句更好的词。”
康熙好奇道:“居然连你都自愧不如?哪句?”
顾贞观看向纳兰性德。
纳兰性德给了顾贞观一个安抚的眼神。
如果皇上看上了这首词,或许能让友人一偿夙愿。
纳兰性德闭上眼,沉酿了一会儿情绪,开口道:“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顾贞观垂下头,身体微躬,就像是被什么重担压垮了肩。
康熙眼眸微微颤抖。
福全端起茶杯的手一顿。
胤礽眨了眨眼,叹了口气:“原来《金缕衣》是你写的啊,你就是那个为了友人蹉跎二十年的顾贞观。”
胤礽想起了顾贞观是谁。
《金缕衣·我亦飘零久》。
许多人都说,纳兰性德的诗词是清初一座不能逾越的高峰,有一个人却用一首词甚至一句词,超越了这座高峰。
那就是“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纳兰性德的诗词绚丽,仿若后唐李煜般婉约悲伤。
顾贞观这首送给友人的词所承载的承诺和伤痛,却更显厚重。
纳兰性德原本只是将顾贞观当做寻常趋炎附势的门客。当读到这首词时,他才将顾贞观引为知己好友,愿意为顾贞观营救挚友,也才写出《木兰花·拟古决绝词柬友》。
这首词用班婕妤和杨贵妃被负心男子抛弃的幽怨故事,委婉告诉友人,他想要忠贞不二的“爱”。
文人的友谊,就是这么黏糊。
康熙疑惑:“你知道?”
朕都不知道,保成怎么知道?哦,肯定又是保成那个话痨玛法,呵。
康熙举起茶杯掩饰嘴角下垂。
胤礽想起顾贞观之后,便想帮一帮这个人。
就算没有他,以纳兰明珠之能,顶多再过两三年,顾贞观的友人吴兆骞就能回来。
现在他多说一句话,让吴兆骞少受两三年的罪,说不定吴兆骞不会那么早去世,顾贞观也不会在吴兆骞去世之后黯然神伤,致仕隐居。
顾贞观才华不错,可以用。
胤礽属于太子的脑子上线了一会儿,道:“顺治十四年,因源自前明的南北党争延续,而发生的科举舞弊案。”
顾贞观猛地抬起头,又立刻将头低了下去。
纳兰性德惊讶地看向胤礽,连规矩都忘记了。
福全挠了挠头。好像有这回事?
康熙眼眸闪了闪,轻笑道:“南北党争啊。”
呃,那场科举舞弊案朕知道,南北党争是什么?康熙装得很镇定,看上去好像胤礽所说的话是他教的一样。
胤礽也以为康熙知道。
这些史书上不是写着嘛,自家酷爱读书的阿玛怎么会不知道。
他却忘记了,书上可不会写什么南北党争。这是后世人经过大量的资料和唯物史观的客观评价之后总结出来的。
没有纵观大局的眼光视野,没有高屋建瓴的思想指导,古人不可能看到这一点——在古人看来,“君子结党不是结党”。
过于相信康熙的胤礽,将他以为很浅显的源于前明的南北党争之事一一道出,并阐述了顺治朝对两拨人的处置。
他没有猜测顺治如此处置的原因,但事实上便是这期科举舞弊案先是南党遭殃,后来北党也遭到了清算。
“吴兆骞确实有才,但先帝给了他机会,他没抓住,先帝总不能给他单独加试。”胤礽只评价了这么一句,显得顺治好像一切尽在掌握中。
谁让他老嚷嚷顺治千古一帝,总要帮背锅侠玛法粉饰一下。
福全使劲点头,看似一副十分聪明的模样:“对,对。就和殿试时那些吓得不敢下笔的人一样,即使有才又如何?做不出来就是做不出来。先帝让那次中举的举子们复试,通过的免罪,没通过的便是作弊,这是最能堵悠悠众口的处置。”
康熙笑道:“你这首词写给吴兆骞?”
顾贞观扑通一声跪下,伏地道:“是。”
康熙感慨:“快二十年了吧。你一直未放弃?”
顾贞观老泪纵横:“是。”
康熙叹气:“河粱生别之诗,山阳死友之传,得此而三。罢了,这事朕知晓了。”
朕……朕?
顾贞观身体瘫软。
康熙又道:“你有如此心性,很好。”
顾贞观激动叩首,不能言语。
“好了好了,别磕头了。我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别把气氛弄得这么悲伤。”胤礽像熊孩子一样嚷嚷,“阿玛阿玛,我吃饱了,我要继续玩。”
“你就知道玩!”康熙见自家宝贝太子才展现出英明聪慧不到半刻钟,便又固态萌发,狠狠搓了一下胤礽的小脑袋,“让阿玛歇歇,喝口茶再去。你们俩随侍。”
康熙既然已经暴露了身份,就懒得再装下去。
福全只会和他抢儿子,还是再带两个人陪同更好玩。
这两人擅长诗词,估摸也擅长金石古玩,他能和这两人有共同语言。
福全只会说,“这个贵,买了!”,实在是个大老粗。
“遵命。”纳兰性德激动抱拳,“还不快谢谢三爷!谢谢小公子!”
顾贞观使劲磕头,把额头都嗑红了:“谢谢三爷,谢谢小公子!”
他偷偷擦了擦眼泪,但眼泪怎么都无法完全止住。
二十年了,二十年了,挚友终于有救了!
胤礽看着一个大男人跪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担心顾贞观扰了康熙的兴致,好不容易得偿夙愿,却又横生枝节。
他从康熙腿上跳下来,掏出小手绢递给顾贞观:“别哭了。伤了身体,怎么开开心心迎接友人回来?”
康熙无奈摇头。
自己这儿子啊,唉,还是过于善良了,得改。
福全眼更红了。
善良的儿子在宫里不容易长大,但在亲王府里不会啊。唉,这儿子怎么不是我的?
纳兰性德却抿了抿嘴,内心动摇。
叶赫那拉氏站在传统满洲勋贵这一边,心底对太子并不友善,纳兰性德自然跟随家中的政治立场。
但纳兰性德本人却和汉族文人走得近,深受汉族文化熏陶,所以对太子并不抵触。
现在看到如此善良聪慧的太子,又想到那些和自己格格不入的满洲勋贵,纳兰性德内心难免动摇。
人皆说纳兰性德心如死灰是因为结发妻子。
但纳兰性德知道,他虽然深爱妻子,但并不会因为妻子而郁结于心,引父母家人担忧。
他既然深知挚爱离世的痛苦,又怎会将痛苦带给家人?
他的郁结于心,是即使想着家人也无法缓解的事,是家人给他带来的郁结于心。
作者有话要说:注:
1、《木兰花·拟古决绝词柬友》纳兰性德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2、《金缕曲》二首顾贞观
季子平安否?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行路悠悠谁慰藉,母老家贫子幼。记不起,从前杯酒。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冰与雪,周旋久。
泪痕莫滴牛衣透,数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够?比似红颜多命薄,更不如今还有。只绝塞,苦寒难受。廿载包胥承一诺,盼乌头马角终相救。置此札,君怀袖。
*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宿昔齐名非忝窃,只看杜陵消瘦,曾不减,夜郎僝僽,薄命长辞知己别,问人生到此凄凉否?千万恨,为君剖。
兄生辛未吾丁丑,共此时,冰霜摧折,早衰蒲柳。诗赋从今须少作,留取心魄相守。但愿得,河清人寿!归日急翻行戍稿,把空名料理传身后。言不尽,观顿首。
3、河粱生别之诗,山阳死友之传,得此而三。
这是纳兰性德说的,我把他送给康熙了(举锅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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