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州虽不是个大地方,可也住了不少人家,城外一个大打谷场,宽大轩豁,近日来已被人修整一新,地上洒了细沙,四周搭了好些罩棚,棚下摆着走桌、条凳。最好的位置处新搭了一座彩楼,飞檐绘彩,四周挂着碧纱灯笼,台上新摆上了八张交椅,几张茶几,椅背上精雕着福寿云纹,座上皆铺了红缎子的椅披,几袱,越发显得郑重其事。
十二月初一这一天,是巴州传统的赛马节,从清晨开始,城里通向打谷场的路上,便已是车声辚辚、人头攒叠,城里城外的绅衿,左右的乡邻,俱都朝着会场的方向涌去,一时间挤挤挨挨,填街塞路。不到正午,除了正中的彩楼,四周的看台上,已坐满了人,后来的,干脆席地而坐,或站在后面伸长了脖颈张望。更有一些煎油豆腐、做泡馍、卖各种吃食的,在人群中钻来钻去,高声叫卖,乱乱烘烘的,十分闹热。
城里的大户白满仓来得迟了些,早晨他转了一大圈,才挑中一辆蓬子大车,虽不大,可也窗明几净,且正好坐得下三个人,于是面红耳赤地争了半天,方才以三十个铜子成交。白满仓很满意,其他的车子,只略大了一点,伸手就要四十钱,真是天杀的!他得了十个铜子的便宜,笑逐颜开地叫上宝贝女儿白倩,和一个使唤丫头叫做小枣的,一齐登车,向着城外打谷场而去。
一路上,白满仓仍是不住口地抱怨,无非是嫌这辆车既旧且慢,拉车的马儿老得应该即刻拉去下葬,如此这般,絮絮不已。下车后,硬是克扣了车夫五个钱,拉了女儿的手,逃也似的飞奔而去。
那个叫大华的车夫忍了一路,此时攥着二十五个小钱,算算连一路上的草料钱都不够,气得眼泪几乎要流了出来,污言秽语地骂了姓白的一通,直看到丫头小枣远远地向他跑来,才住了嘴。
此时的白满仓正领了白倩,在场内各罩棚间大兜圈子。只是日中时找车耽搁了不少时辰,现下除了正中的彩楼,其他地方早已被挤得满满当当,再无余座。白满仓踌躇良久,不得已只好用大钱半吊,换来了一个座儿,愁眉苦脸,肉痛不已。
咚咚咚几声炮响,彩楼下顿时热闹起来,只见中门大开,几位腆胸叠肚的官员,穿着紫白金青各色官服,簇拥着一位大人,缓缓地登上了彩楼。
这些官员,自知州王天德以降,个个都是搜刮的高手,欺人的好汉,平日里,作威作福,吆五喝六。但今日在这彩楼之上,端茶的端茶,递水的递水,满口谀词,死赖活挨的,也要在“大人”面前摆弄一番自己的老脸,若不是楼下数千双眼睛盯着,只怕连自己的亲娘亲老子都巴不得献了出来。
中间这位大人,却是常服,丰颐广颡,仪表伟岸,上唇微髭,下巴削得绢光滴滑,对诸人的逢迎,也不过淡淡地点头示意而已。
乱了一通,好容易坐定之后,便是例常的祭祀开光等节。领头的自然是那位大人,其他官员迎来送往,时不时还要找茬训斥办事不力的手下,以示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只坐在最边上交椅一人,不着官服,遍体雪素,并不为所动,偶尔从袍袖中掏出一方手绢,捂住嘴轻咳几声,双目如电,一刻不停地扫视着全场。
当他在人群中看到白家父女施施然坐在罩棚之下时,细思片刻,便即举步下楼,径直来到棚前,躬身长揖,说道:“岳父在上,小婿有礼了!”
白满仓早已看到公子小须也在座,恨自己不能变出一张别的脸来,此刻见他向自己行礼,知道再也躲不过,只好回道:“原来少庄主也来了,我倒是没瞧见。啊,身子骨好些了吗?”
“唉,胎里带来的病,总不见大好,好在也没有更坏,咳咳!”
“那么……咦,那个大人是谁?”
“咳咳,他是京里来的兵部主事赵梦觉赵大人,是在皇上跟前当差的,跟我倒也有些相熟,因此叫小婿来捧个场罢了。”
“原来是京里来的大人,真是好威风、好神气!那个穿青的呢?”
“那是本府的父母官王天德大人,经常叫岳父下棋敲竹杠的,难道忘了吗?”
“啊!哈哈,原来是王大人,上了台竟有些不认得了,还有那个穿绿的呢?”
“咳咳,岳父大人,您就别绕弯子了,这回小姐从铸剑山庄……嗯,取回您当初给我作聘礼的夜后刀,这,咳咳,我就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小女顽劣,小女顽劣,这婚事嘛,婚事嘛……”
白倩突然插话道:“你别一口一个岳父大人的,好不肉麻,你要说偷,就说好了,何必假惺惺地说什么取?不错,我是不想嫁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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