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耽搁,时日可是不短。如今已进入八月,必须回京了。话说,他连番违旨,搁一般人身上,八条命也没了。想必回京后,少不了被责罚。
平戎军奉旨平乱,却不能与他同行。乱兵已经打散,但郭邈山尚未抓到,差事自不算完。他们还得停在这里,等着朝廷旨意。或是回京,或是回长安大营,现在还不得而知。
这日一大早,柳礼跑进中军,满脸喜色。
“都使,邢况到了。”柳礼说道。
“哦?他们也来了?”于飞一愣神儿。
“前锋哨骑回报,邢况已过卢氏县。”柳礼说道。
“跑的倒是不慢。”于飞嘟囔着,起身向外走。
现在商洛,已经没有战事。邢况即便到来,也是无用。但如今,平戎军受韩琦节制,邢况的行止,得韩琦决定。没有几步,到了韩琦中军大帐。说明情况后,韩琦也是头疼。
来吧,无用武之地,徒耗钱粮。不来,那派去哪里?
“殿下不日回京,不能没有护卫,不如带回京去。”韩琦思忖片刻,说道。“种诂等人,也一同回去。”
“这?”于飞倒是没想到。
“战事已止,平戎军多有功勋,回京受赏,理所当然。”
“多谢相公厚爱。”于飞抱拳说道。
韩琦请功的奏折,早已送去京城。但是路途不近,等到朝廷回复,还不知到何时。平戎军先行一步,倒是无可厚非。
于飞道谢,却是为着袁文庆之事。
韩琦将此事,定性为袁文庆叛乱。其一干党羽,尽数捉拿,交由朝廷处置。至于低层军兵,韩琦没有追究。但是,他们毕竟参与了叛乱,不适合再留在军伍,皆解除了军籍,遣返回乡。
对于幕后之事,丝毫没有提及。
一则,没有铁证,入不了罪。二则,揭开此事,等于撕破脸。不仅于事无补,反而刺激对方,更加变本加厉。如今朝堂上,储位之争愈演愈烈。韩琦不希望,于飞卷入是非之中。
这一番心思,却是对于飞的保护。
“殿下此番回去,怕是不能再领兵。”韩琦轻叹。
朝堂上,对二皇子领兵,一直喊打喊杀。认为,这是坏了祖宗规矩。更有朱家一干势力,借着陕西大旱,牵强附会,妄言二皇子在青州屠戮军兵、有伤天和,是以上天降下灾难。
韩琦对此,嗤之以鼻。
但时人笃信鬼神,对上天充满敬畏。这件事,被有心人大加渲染,肆意传播。如今京城,百姓众说纷纭,对二皇子褒贬不一。
然而就在此时,范仲淹、宋祁等人,提出了异议。在他们眼里,二皇子天纵之姿、惊才绝艳,乃是储君不二人选。当以储君规范,进行教导和指引。淳淳君子,才是理想的储君。
领兵征战之事,不合祖宗规矩,自然不能再做。
韩琦很是错愕,未想到范仲淹等人,竟是这般想法。
因为此事,韩琦和范仲淹,头一次起了争执。一时各执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韩琦看到的,是重振军伍的希望。而范仲淹,则更希望二皇子,符合士大夫理想的标准。
崇文抑武,是大宋太祖,定下的国策。历任皇帝,无不贯彻削弱武将,重用文臣的治国思想。士大夫们,得到振兴儒学良机。在朝堂之上,时刻秉持儒家思想,并以此为行为标尺。
其中,与人主共治天下,被极力提倡。
科举取士,使儒家门生,遍布朝堂,话语权日重。出现了权归人主、政出中书,天下未有不治的格局。这样的格局,与儒家倡导君臣相辅、非君王一言独断的追求高度符合。
更因此,不诛大臣、言官,开历史先河。
儒家之兴盛,得自皇权的妥协。儒家弟子,无不以此为荣。断不能允许,这种局面被破坏。所以,他们教导皇子,皆以谆谆君子,为行为之规范;以尊师重教,为道德之标准。
帝王垂拱而治,是儒家之理想,而非杀伐果断。
于飞对交出兵权,早有心理准备。此前,宋祁追到彭城,奉旨勒令于飞回京。那时,宋祁就曾说过,祖宗之规矩,皇子不领兵。极力劝诫于飞,修身正性,立身以德。
告辞出了中军大帐,于飞有些闷闷不乐。
他正想有些作为,却要交出兵权。这事儿想来,总是气闷。由不得,对他的老祖宗,也是腹诽不止。一路垂头耷脑,提不起劲来。军营里的热闹,一下子觉得,离他很远很远。
“这是怎么了?”秦红英瞧见,诧异问道。
“咱们要回京了。”于飞懒懒的说道。
“回京?这是好事啊,怎的像是霜打了?”一听要回京,秦红英很高兴。歪头看着于飞,很是不解。
“没事,姐姐收拾行装吧,明日一早启程。”于飞说着,迈步往帐中去。秦红英跟着进来,突地想起一事。
“方才,有人给你师傅送信。”秦红英说道。
“何人送信?”于飞一愣。
“听说,是从环州来。”秦红英不确定。
“环州?定是师娘来信。”于飞惊喜,撒腿往外就跑。
一路跑到种诂帐前,掀帘而入。一抬眼,刚要说话,却猛地发现,贺五儿正站在帐中。“五叔,原来是你来了?”
于飞欢叫一声,一把抱住贺五儿胳膊。冷不丁,瞧见书案后,种诂竟满脸是泪,手中抓着信纸,神情很是痛苦。于飞吓了一跳,一眼看向贺五儿。“五叔,发生何事?”
“昆哥儿,大帅他,旧疾复发。”贺五儿刚说一句,已红了眼。哽咽着,竟说不下去。一把抓下头巾,捂住脸蹲在了地上。
“师傅,大爹爹他?”于飞惊问,一下扑到桌前。
“昆哥儿,你大爹爹他,病势危急,怕是,怕是。”
种诂说着,已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