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了车送她回家,两人一路上都没说什么话,直到在楼下临分别时,他才又嘱咐她道:“回去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话真是说得轻巧,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怎么可能不胡思乱想。
阮真真嘲弄地扯了扯嘴角,转身进了楼门,出电梯门时忽地犹豫了一下,转向相反的方向。走廊的端头是一面大玻璃窗,昏暗的灯光下映着她单薄的身影,她在窗边默默站了片刻,待头顶的声控灯灭了,周围彻底黑了下来,这才看到了楼下谭深的车。
楼层太高,路灯又昏暗,她看不清什么,只看到车窗口隐约有个红点时明时暗,过了好一会儿,那红点才彻底暗下去。
冰凉的玻璃上已被她哈上了不少热气,显得雾腾腾的,阮真真默默站在窗边,伸出手漫不经心地在玻璃上勾画,不知不觉中就写出了“谭深”两字,其后一个大大的问号深刻醒目,仿佛承载着她所有的疑惑与不解。
他到底是什么人,又为什么而来?
阮真真叹了口气,胡乱地把字迹抹去,毅然转身往家里走。
许家三口人都在家,像是刚刚吃过了晚饭,四处的窗户都关得严实,屋里弥漫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古怪味道,许家母女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许父则站在阳台上抽烟,看到阮真真进门,三人齐齐往门口看过来。
阮真真被他们看得有些不自在,勉强笑了笑,道:“我回来了。”
三个人谁也没接话。
阮真真收起虚假的微笑,低头换下鞋子,拎着皮包径直往自己房间里走,人刚要进屋,许父却突然叫住了她:“真真啊,你先别忙着进屋,过来商量一下攸宁的事。”
许父从阳台上回到客厅里,与许家母女坐到一起,面容很是严肃。
阮真真犹豫了一下,回身走过去,没坐到空着的沙发上,而是从餐厅里拎了一把椅子过来,坐在了许家人对面。“什么事?您说吧。”她客气地问。
许父自己没有开口,只转头瞥了妻子一眼。许母接到丈夫的暗示,先清了清嗓子,这才开口说道:“今天我们又去了攸宁单位,本来想叫上你一起,可知道你得去上班,就没耽误你。”
阮真真面无表情,安静地听着。
许母撩起眼皮看了看她,瞧她没什么反应,又继续说下去:“攸宁单位里说了,工亡补助金已经下来了,一共七十多万,至于这个钱怎么分配呢,可以由我们自己协商。”
阮真真缓缓点着头,仍是没有说话。
许母似是有点摸不到她的路子,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询问地看向许父。许父吸了一大口烟,把话接过去,问阮真真道:“你先说说看,你有个什么打算?”
阮真真说道:“我没什么打算,您老说吧。”
许父用力把烟蒂摁灭在茶几面上,眼皮微垂,说道:“是这么回事,其实这个钱呢,怎么个分法都无所谓,反正都是一家人。可你现在身上不是还有几个官司嘛,如果这笔钱打到你的户头上就等于便宜了外人。我和你妈商量了一下,觉得不如对外就说这钱都给了我们,钱先打到我们账户,我们私下里再给你,钱不经银行,法院也就不知道,不会落到外人手里。”
阮真真一直默默听着,直到听许父把话说完,唇边上这才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来,她的视线从许家三口人身上一一滑过,最终还是落在了许父身上:“许攸宁单位同意这样分配吗?”
“这事他们不管,只要咱们自己商量好了,怎么分都可以。”许父回答,顿了顿,又道,“不过呢,单位也怕日后说不清楚,再落麻烦,需要咱们签份协议,他们才会打款。”
阮真真笑笑,又问:“要我在协议上写明自己放弃这笔钱?您觉得这样的协议,合理吗?”
“有什么不合理的?”许欣宁忽然插言,她似是终于忍不住了,坐直了身体看向阮真真,理直气壮地说道,“你有稳定的工作,有工资,有医保,爸妈却连个退休金都没有,全指着我哥给养老,现在我哥没了,你就把这些钱全都给爸妈,也算是应当应分。”
“可我是你哥的合法配偶,我有权分这笔钱。”阮真真说道。
许是她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刺激了许欣宁,许欣宁忽地冷笑了一声,嘲道:“你之前不是一直都说从来没靠我哥养吗?你这么有志气的人,我哥活着的时候你都不靠他养,他现在都死了,你何必再来跟我们分他这点卖命钱呢!”
阮真真却表现得不急不躁,嘴角上甚至还带了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我不靠你哥这点钱养,却需要钱还你哥留给我的债务。”
许欣宁想也不想地接道:“你欠一千多万呢!这几十万有没有的,有区别吗?”
阮真真说道:“欠多少钱都得还,有这几十万,就能离着还清那天近一点。”
许欣宁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阮真真你是不是有病啊?”
“欣宁!这里没你的事,你给我闭嘴!”许父喝住女儿,又转头看向阮真真,语气里带着几分歉意,“你别听欣宁的,她这说的都是气话,这个钱呢,我们没想着都占。你要是觉得不放心,不信任我们,那咱们还是签协议,该怎么分就怎么分。”
“爸!凭什么啊?”许欣宁愤然大叫,“她说欠一千万就真欠一千万啊,我哥平日里那么宠着她供着她的,借来的钱还能不告诉她去哪了?谁知道是不是她丧了良心,故意要昧下人家这钱啊!她一千万都拿了,还要来跟你们抢这点小钱,要不要脸啊?而且这里怎么就没我的事了?你们都这么大岁数了,以后有个病有个灾的怎么办?她能管吗?还不是都要落到我身上!”
“欣宁!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啊!”许母露出痛心疾首的模样,眼里竟落下泪来,嘶声说道,“我知道我跟你爸没本事,以前拖累你哥,以后就要拖累你。你不用叫屈,也别忙着害怕,放心,我们以后不用你养,真有个病啊灾的,一包耗子药就够了!”
听见母亲这话,许欣宁忍不住喊道:“妈,我是嫌你们拖累吗?你说这话才是要扎我心。是我自己没本事,不能像我哥那样挣钱,我要是有我哥一半能耐,我也不来这做这个恶人!”
屋里老的哭小的叫,许父又出声呵斥,顿时乱作一团。
阮真真僵坐在那,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额侧青筋一下又一下地鼓动着,不知什么时候就要爆裂一般。她想喝止他们,问他们知不知道许攸宁都杀人了,问他们知不知道许攸宁自己也是被人杀的!问他们除了钱,还能不能关心点别的事情!就为了分这几十万块钱,竟连点脸面都不要了,又是哭又是闹,软硬兼施,一家子做戏来哄骗她!
她有那么多的呵斥,那么多的责问,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能僵坐在椅子上,木愣地看着眼前这场闹剧,半晌之后,猛地站起身来径直往外走,头也不回地出了家门。
电梯还停在二十六楼,她伸出去摁按钮的手都有些抖,人从楼上下来,出了单元门才想起自己没穿大衣,又走两步才发觉自己脚上竟还是拖鞋。
谭深竟还没走,匆匆从车里跑过来,把自己大衣脱下来披到她的身上,低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她抬起眼来,涣散的目光渐渐聚焦到他的脸上,仿佛这时才认出他,竟艰难地扯起唇角向他笑了笑,嘴唇微微哆嗦着,也不知是气得还是冻得,连说出口的话都带着颤音:“你怎么还在这?”
他本来是要走的,一开始只是想抽支烟,等抽完了烟,却又瞥到二十六楼的廊灯倏地亮了起来。楼道里装的都是声控灯,有人走动才会亮那么几十秒,在这之前没有人进入单元门,又等片刻,也不见有人从楼里出来,他心中不觉一动,就隐约猜到了点什么。
谭深一时心情复杂,有点莫名的喜悦,更多的却是随之而来的忐忑,忍不住揣测她的心思,她站在窗边那么久可是在看他?又是怎样的心情?警惕?防备?可会有些许的难过和不舍?
他正胡思乱想,就瞧见她直冲冲地从楼内奔了出来。
谭深双手紧握住她的肩膀,感受到她身体的抖动,二话不说挟持着她就往车边走:“先上车!”他把她塞进车里,自己从另外一侧绕过去,升起了车窗玻璃,把暖风开到最大,看她仍抖个不停,犹豫了一下,伸臂去搂她。
阮真真急忙阻止,伸手去摁他的手臂:“不用,我没事。”
他动作微微顿了顿,反问道:“没事怎么还抖成这样?”
她一时语噎,不知该如何回答,总不能说自己是被许家人气成这样。
谭深看她一眼,没再追问她楼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默默等了片刻,瞧她面上缓出一些血色,身体也不抖了,这才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问她:“吃饭了吗?”不等她回答,他就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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