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可到那边以后才知道,煤矿被鬼子占了。
那时候交通不方便,身上的盘缠也花得差不多了。
我们一家子只好在矿上落了脚,在矿上打工赚些本钱。
咱爸身大力不亏,一个能打仨,在矿上很快就有树立了威信。
不过后来帮人出头,得罪了矿上管事的二鬼子。
有一天有人报信说矿上的要来抓咱爸,我们四口就连夜坐上火车,去了旅大。
到那之后,改了行,在酒厂打工。
酒厂也是鬼子的,叫森川酒厂,做鬼子们喝的清酒。
没多久就有了你,一年后鬼子被打跑了,酒厂归了军管。
但具体经营的负责人是咱家,当年粮食不富裕,我们就用高粱酿酒,67度的叫麸曲,低度的叫大曲,牌子都是旅大老窖。
酒厂在咱家经营了几年。
我和你姐结婚那年全国解放了,酒厂被政府接管,改名叫“新华造酒厂”。
后来妈生病没了,再加上当时风头有点不对。
咱家是给鬼子打过工的,爸就一咬牙带着你回了老家。
当时咱家在旅大有些别的铺子,我和你姐留下来负责处理旅大的产业。
哎......这么一算四十多年了。
来,我们一起敬咱爸咱妈。”
说完,杯子举过头顶,很有仪式感地拜了拜,然后把一杯酒撒在地面。
陈树俭几人也跟着举杯,拜祭后,把酒泼撒在脚边。
只听孙镇远接着道:“你们爷俩回老家后,我跟你姐处理完产业,打包了银钱也随后往回走。
但是咱家当时被定的成分高,而且给鬼子干过差事。爸担心万一哪句说走了嘴,被关进去都有可能,就让我和你姐折回东北。
我们俩本想去旅大,但你姐怀了孩子,走到盘山的时候早产了。
我送你姐去医院生产,带的银钱又被偷走了。
早产的孩子没保住,给扔了。
你姐因为这个寻死觅活,我想赚钱,却一时半会找不到门路,真是举目无亲。
当时,想死的心事都有。
没成想,遇到了一个熟人,正是当初在矿上给咱爸报信的那个工友。
他叫李耀廷,比我大几岁,也是陪媳妇到医院待产,生他家老二。
我个子矬,干巴瘦小,打小到老就这副模样。
李耀廷端详一阵后就认出了我。
听了我的情况后,就带我和你姐去了小洼农场。
他那个时候已经是农场的管委会主任,就把我安排到农场供销社当会计。
我和你姐当时就住在他家,你姐开始帮着照看李耀廷媳妇和孩子。身体恢复后,在生产队下地挣工分。
过些年后,李耀廷批斗了,还是因为给鬼子打工的事。
农场的公房被没收,我俩就带着李耀廷媳妇和小儿子住到了陈家村。
李耀廷有骨气,没把我在矿上干过的事说出来。
你姐也能在生产队上班继续挣公分,后来我俩有了春燕,耀廷家的又给你姐带孩子。
几年后,李耀廷被放出来,恢复了待遇。
这家伙干事公道正派,八几年的时候当了盘山市的副市长。
他们一家子也去了市里住,他让我也去市里,提拔我当个小头头。
我都50好几了,不想出去了。
结果,那年李耀廷出了事,海上闹风暴潮,李耀廷亲自指挥抢险救援,被浪头拍到水里没捞出来。
那是个好人啊,可惜没那个命。”
说到这里,孙镇远抹了抹眼角。
又举起杯,冲陈树俭说道:“敬李耀廷吧,要不是他,咱爸咱妈,我和你姐,没准都被鬼子给收拾了,他可是咱们家的恩人。”
大家默默举杯,拜了拜,再次把酒撒在脚下。
陈立东把剥好的一只虾爬子放到孙镇远面前,孙镇远拿起来送给了陈树俭。
然后说道:“树俭啊,我主张把中转站设在盘山,是想报答李耀廷和当初照顾我们的老乡们。
李耀廷当副市长的时候就一直念叨修港口、建码头。
哎...”
孙镇远一声叹息后,接着念叨:“我曾经想过,死了要不要回大孙庄埋进祖坟。
不过,家里给父亲顶脚的有我哥呢。
我其实是入赘到你们老陈家,巧的是,我落脚的那个村子叫陈家村。
我一直惦着这片庄户,这些人家。
我这辈子走南闯北,算是见过大世面、大阵仗了。
可我吃这里的米、喝这里的水最多,盘山才是我的根。
等哪天我俩腿一蹬人没了,就把我埋在陈家村就行了。”
说完,举起杯子,把陈淑萍刚到满的一杯酒干掉。
这时的气氛,很伤感、很压抑。
陈立东忽然明白,也许父亲和大姑父这两天是因为这个争过、吵过,才有孙镇远现在这番话。
算一算,孙镇远六十有七,奔七十数了,腿伤还在一直折磨着他。
今天安排身后事,恐怕是有意为之。
陈树俭也举起杯,干掉杯中酒,说道:“咱妈曾经埋在这里,这里说是咱们祖地,也说得过去。
你的事你拿主意,我...我就不给你捣乱了。
小东你...你就努把力,把港口码头建起来,也对得起李耀廷,对得起你大姑父。”
陈立东郑重地站起来,举起杯说道:
“爷爷奶奶在上,李耀廷先生在上,我陈立东立誓:一定把港口码头建起来,对得起陈家村这片水土,对得起先人们战天斗地的豪情。”
说完也干掉了杯中酒。
一阵火流进入肚腹,直达脚底。
这酒,真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