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让朱绿芸远嫁?”
李玄贞垂眸不语。
郑璧玉身上直抖,气得一时说不出话。
片刻后,她笑了笑,不无讥讽地道:“殿下,妾身是郑氏嫡女,自幼诗书熏陶,以女德扬名,这些年殿下为了朱绿芸屡屡做出不合时宜的举动,妾身确实有埋怨之语,但妾身从未妒忌过朱绿芸。妾身是殿下的妻子,殿下怜爱谁,妾身也会和殿下一般怜爱照顾她,只求她能让殿下快活舒心。”
李玄贞目光发直,幽幽地道:“太子妃素来贤惠……那你又为何为七公主求情?”
郑璧玉沉默。
是啊,她为什么要为李瑶英说话?
李玄贞了解她,她是世家嫡女,从小耳濡目染,万事以家族利益为先。
冷静理智,自私自利。
当年天下大乱,郑家几支分别投效不同的势力,郑瑜成为李德的幕僚,而她的父亲选择辅佐李德的死敌。
这就是世家的生存之法,不管最后哪一方得胜,郑氏一族都能继续在新朝兴旺繁盛。
天下大义、民众哀苦和他们不相干,他们只注重自己的家族。
谢家那样以天下为己任的世家是异类,所以谢家子息单薄,最后彻底湮没在战乱之中。
他们被世人仰望,又不被世人理解。
唯有像郑家这种永远以家族利益为先的氏族才能一代又一代地鼎盛下去。
郑璧玉身为世家女,精于算计,凡事都为自己和家族打算。
十五岁那年,她嫁给了李德死敌的儿子,赵家答应将来册封她为太子妃。几年后赵家兵败,父亲将她送到了李德面前。
李德问郑璧玉可否愿意改嫁李玄贞。
郑璧玉想也没想就答应了,第一个丈夫的尸首还没凉透,她就做好了再次出嫁的准备。
这样的她,为什么要为七公主不平?
郑璧玉苦笑了一下,缓缓地道:“我第一次见到七公主的时候,她才十岁。那年,赵家兵败,魏军围住了赵家大宅,赵家和李家是世仇,又杀了圣上的亲弟弟,老夫人知道城破之后李家不会放过她们,让人准备了毒酒。”
……
那时郑璧玉也在老夫人身边。
老夫人眼中含泪,对她道:“玉娘,你是郑氏嫡女,素有贤德之名,李家不会杀你,我赵家上下几十口却难逃此劫。你我婆媳一场,也是缘分,今日一别,阴阳两隔。若你能见到你的叔父,望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为我赵家内眷说上几句好话,好歹求他们别糟蹋我们的尸首。”
郑璧玉哽咽着点了点头。
高墙外火光熊熊,厮杀声越来越近。
赵夫人领着所有女眷躲在赵家祠堂里,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几位公子的姬妾,府中侍女,还有年幼的小娘子和嗷嗷待哺的女婴,所有人跪地掩面痛哭,瑟瑟发抖。
“阿洛,别怕。”赵夫人安慰自己平日最疼爱的小孙女,颤抖着递出毒酒,“喝了这杯酒,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阿洛已经十五岁了,明白祖母递上来的是毒酒,吓得哇哇大哭。
一屋子的女眷跟着一起放声大哭,一派凄凉。
就在这时,大门上忽然传来踹门声,士兵在外面大叫大嚷着要冲进祠堂,粗野的污言秽语此起彼伏。
女眷们一脸惊恐,失声惊叫。
郑璧玉和自己的侍从站在一边,没有上前。
从赵家败落的那一刻起,她就和赵家人没什么关系了。
赵夫人脸色发白,抓住阿洛,掰开她的嘴巴,哭着道:“阿洛,乖,喝了它,你就不用受罪了。”
阿洛啼哭不止,却也懂得祖母这是不忍看她被乱兵蹂躏,慢慢张开嘴巴。
“赵夫人,且慢!”
一道稚嫩的的声音突然响起,似夏日初熟的果子,甜净清脆。
郑璧玉循声望去。
门外的吵嚷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大门被打开,一个身穿缥色圆领锦袍、头戴莲花碧玉冠的少年走了进来。
等少年走近,郑璧玉发现对方原来是个娇俏明媚、肤光如雪的小娘子。
小娘子走到赵夫人面前,朝她揖礼,道:“老夫人有礼了。方才惊吓到了老夫人,老夫人勿怪,我已经让外人退出祠堂,他们不会再来了。”
赵夫人呆呆地看着小娘子。
小娘子看一眼哭得撕心裂肺的阿洛:“阿姐这般好年纪,老夫人真的忍心让她为赵家陪葬?”
赵夫人低头看着阿洛,祖孙俩抱头痛哭。
小娘子道:“老夫人放心,今天我守在这里,没人敢轻慢诸位。”
她示意身后的侍从。
侍从们进屋,收走所有女眷跟前的毒酒,恭敬地退了出去。
小娘子也走了出去,侍从搬来一张交椅,她一撩袍角,大马金刀地坐在交椅上,脚尖却悬在半空,没够着地。
她咳嗽了一声。
侍从挪了把杌子在她脚下,小娘子踩着杌子,正襟危坐。
高墙之外到处是喊杀的士兵,夜色暗沉,隆烟滚滚,小娘子一坐坐到半夜。
期间不时有乱兵带着一脸猥琐的奸笑冲进祠堂,小娘子的侍从立马上前:“女公子在此,谁敢放肆?”
乱兵们吓得掉头就跑。
到了后半夜,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一群膀大腰圆的士兵簇拥着一个手握金锤的青年走了进来。
青年挺拔健壮,戎装下肌肉虬张,大踏步走到小娘子面前。
祠堂里的赵家女眷看到来人,浑身哆嗦。
郑璧玉认得青年,李家小霸王杀人如麻,恶名远播,赵家的小公子就死在他的双锤之下。
李仲虔直奔向长廊,浑身是血,满脸阴戾,一开口,却是温和的语调:“在这里做什么?”
小娘子站起身:“阿兄,你受伤了?”
李仲虔随手抹了下袖子上的血:“别人的血……这里乱糟糟的,你别待在这里,我让谢超送你回去。”
小娘子摇摇头,“赵家女眷都在祠堂,我得守着她们。”
郑璧玉以为李仲虔会斥责小娘子胡闹,然而他一句责怪的话都没说,点点头,吩咐部下:“谢超留下,谁敢冲撞七娘,格杀勿论。”
嘱咐了几句,李仲虔提着染血的双锤匆匆离开。
小娘子接着坐回交椅上,一直守到天亮。
第二天,郑璧玉跟着郑家派来接她的人离开。
后来母亲告诉她,赵家的女眷保住了贞洁,没有寻死。李家并没有对赵家赶尽杀绝,归还了赵家的老宅和护卫奴仆,让他们回老家安置。
……
郑璧玉回忆完往事,看着李玄贞。
“殿下,七公主救了赵家女眷,却从未提起此事。后来,她还救了卢家、吕家、孙家的女眷……”
“那年我生产,殿下在外征战,城里有叛军出没,堵住了城门,城中人心惶惶,十一岁的七公主派人照顾我和其他妇孺,自己带着护卫登上城墙,劝说、威慑叛军。”
郑璧玉永远不会忘记当时城中那种沉重压抑、大祸临头的绝望气氛。
府里人仰马翻,李德的妾侍们只会啼哭,有人闹着要投降,李瑶英下令斩杀要去打开城门的内应,以李家女公子的身份召集城中人马,在城墙上守了十多天。
郑璧玉生产过后,咬牙下床,打算也去城墙上守着,她是李玄贞的妻子,不能让李仲虔的妹妹太出风头。
侍女扶着她走到城墙下,她抬起头,看到城墙上那个一身猎装、沐浴在灿烂烈日下的少女,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李瑶英的场景。
郑璧玉嫁给李玄贞后,曾问李瑶英:“七娘和赵家非亲非故,为什么要救赵家女眷?”
李瑶英漫不经心地道:“举手之劳罢了。”
郑璧玉是世家女,清醒而理智,嫁给李玄贞后,一心一意为李玄贞谋划,朱绿芸折腾得死去活来又如何?她永远是李玄贞的正妻。
一肚子算计的郑璧玉站在城墙下,抬着头,看着李瑶英娇小而坚定的身影,怔了半晌,转身回房。
郑璧玉知道,七娘并不是在为李仲虔招揽人心,她只是想保护城中的百姓,保护李家的妇孺。
正如她保护赵家女眷那样,同样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既然能伸把手,让对方免于被蹂躏的悲惨命运,为什么不帮忙呢?
郑璧玉眼中浮起泪光。
“殿下问妾身为什么替七公主说话,原因很简单,因为妾身还有一点良心。”
李玄贞闭上了眼睛,双手微微发颤,额前青筋暴起:“是她自己来求我的!是她来找我交易的!她是谢氏女的女儿,她的死活和我不相干!”
郑璧玉看着双眼紧闭、神情隐隐疯狂的李玄贞,长叹了一声。
“大郎……你会后悔的。”
“不!”李玄贞挣开双眼,眸底暗流涌动,“我不会后悔。”
绝不。
……
两天后,飞骑队传回消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们找到李仲虔了,李仲虔还在昏迷之中,身边只剩下五六个死士护卫,虽然情况紧急,但没有性命之危。
飞骑队已经带着李仲虔踏上返程。
李玄贞让人将消息送去王府。
瑶英刚从昏睡中恢复清明,紧紧攥住信报,泪落纷纷。
阿兄果然还活着。
只要阿兄平安归来,她什么都不怕了。
送信的人提醒瑶英:“贵主,长史说,您该兑现诺言了。”
瑶英攥着信报,拂去眼角泪花,淡淡地嗯了一声。
三天后,宫中大宴,李德再次宴请叶鲁酋长和其他部落首领、王子,各国使者、朝中大臣、后宫妃嫔和宗亲望族俱都出席筵席。
宫中派出近卫接瑶英赴宴。
瑶英盛装华服,在谢青的搀扶下踏上马车,手心紧紧握着那枚明月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