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宿将,既然亲自殿后,若非故意诱我,岂有军列不整,一味败退之理啊?我初时还有些疑惑,但见辎重满地,便知道必有诈谋了——马重英这出戏文,唱得有些过火啊,过犹不及……”
帝德问道:“何谓戏文?”随即反应过来,现在不是提高唐语水平的时候——“那当如何处?就此收兵不成么?”
李汲想了想,便即下令,大家伙儿全都下马,坐地歇息。
——你拿辎重物资来诱我,那我也用解鞍下马来诱你;老子“李二郎”便在此处,看似很容易擒拿,马重英啊,你敢不敢回身来战呢?
消息报至马重英处,他不禁慨叹道:“不想那李二郎倒有心机,竟然不中我的圈套……”部下有不平者,当即请令:“李二郎率回纥兵来逐,不过千骑而已,今既大胆下马,我军可反击之,即便不能获其首级,亦可重挫之。”
马重英摇摇头:“敌前下马,故示以弱,难道会没有后手吗?切都不可妄动!”
正在此时,忽听谷东喊声大起,马重英命人前探:“他们在叫些什么?”少时归报:“那李二郎聚众高呼,说恭送大论归国。”
这当然不是原话,因为原话不敢回禀……其实李汲所命众人齐声呼喊的乃是:
“李二郎在此杀得马重英弃甲丢盔,狼狈而遁,必当勒石以记,名为《杀马之碑》!”
这时候李汲在谷口以东,马重英在谷口以西,相隔将近二里,因为山崖阻隔,互相觇望不见;谷口五百伏兵位于两者之间,大概是在钝角等边三角形的顶角位置。所以唐军呼喝,马重英听得见,但听不清;入于谷口伏兵之耳,却无比真切,而那些伏兵当中,也是有人粗通唐语的。
就此忿恨,并思以敌军之状,不会再来踩踏陷阱,咱们还埋伏在这儿有啥意义啊?倒是距离不远,李二郎等却解鞍下马,坐地无防,倘若此刻冲杀出去,大有斩其首级的可能!既是精锐,其谁无胆?当即在将领的指挥下,悍然突出埋伏之地,直朝唐军杀来。
但李汲虽然坐在地上,却一刻也不曾放松警惕,稍觉地面震动,便知有敌来袭——当然啦,他误以为是马重英被自己恶言相激,按捺不住,返身杀回——当即一个纵跃起身,跨上马背,手挺骑矛便朝前直冲了出去。
帝德等人大惊,急忙上马跟随,却始终落后李汲数十丈距离。
这边吐蕃伏兵才刚转过谷口,便见一骑瞬息而至,手起矛落,已将冲在最前面的倒霉鬼捅了个透心凉。随即来将大呼:“李二郎在此,专索马重英决战!”
吐蕃兵将无不大惊失色。
这本以为对方没防备,我们过来就是收人头的,结果发现没防备的是自己,对方倒先收了一颗人头去,此种心理落差,很容易将才刚鼓起来的勇气瞬间击碎。况且那些唐语或许听懂的人不多,“李二郎”三字却如雷贯耳啊——都说李二郎下马坐地,正在骂阵,怎么那么快就冲到咱们面前来了呢?如今他胯下有马,掌中有矛,咱们还能是其对手吗?
蕃将急忙摇动旗帜,招呼士卒,中央稍却,放李二郎进来,然后两翼包夹,不信他不为我擒。谁料想李汲眨眼间便连杀三敌,随即却一拨马头,又蹿回去了……
帝德等人追将上来,亦被迫止步,相隔两箭之地,与吐蕃军遥遥对峙。千骑对五百,这些吐蕃兵当真前也不敢,退亦不是,只能挺着器械,愣在当地。
帝德问李汲:“何不继续冲杀?”
李汲摇摇头:“但慑其胆可也,我若深入,敌伏必出——且稍待片刻。”至于其实这些就是伏兵了——起码是湟水南岸的所有伏兵——他终究没有上帝视角,是看不穿的。
“稍待?待些什么?”
李汲笑道:“待李将军来,乃可于此斩杀马重英!”
马重英之所以胆敢以身为饵,还只在湟南谷口安排五百兵马设伏,其一自然因为战场狭窄,再多人难以排开,其二则是——唐人必以骑兵紧逐,我设圈套要吃的就是这支骑兵,而若马步军数千上万齐至,我绝不可能跟这儿再打一场大规模阵地战啊。
就理论上来说,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步兵行进速度缓慢,倘若急奔二十里,必然疲乏无力——良马疾驰一二十里却是常事——则若步骑同来,根本就追不上我殿后之兵,我完全有时间把伏兵收拢起来,一并撤退。
那就跟对方并不紧追,设伏无用没太大区别。
然而,固然郭昕、李元忠会花时间搜杀蕃垒,以防有伏——倘若全军往逐,结果蕃军暗伏垒中,断其后路,那就搞笑了——却也不可能优哉游哉地跟后面晃荡,骑兵不归,彼亦不去接应啊。因此设伏杀敌,必须限定在一个并不很充裕的时间窗口内,而如今一千唐骑跟对面那五百蕃卒,也不可能长久对峙下去。
果然不过片刻,便有禀报:“李将军率兵已近。”
李汲大笑道:“是其时矣,诸君可随我杀贼!”
既然李元忠少顷便至,那么你再有什么圈套,我也不怕了。终究附近地理状况都在李汲心中,不可能突然间冒出一道天堑来,将自己和李元忠所部隔绝开来,难以相救——除非掘壕而引湟水,但湟水正当枯水期,水量本不丰沛,就连主干都可涉渡,难道分出道支流来,便能阻兵不成么?
你若真能挖出那么宽、那么深的壕沟来,难道我是傻的,见而不退,还硬要闯过去?马跃檀溪?
至于伏兵,地形狭窄,谷中能伏多少人?靠几百上千兵就能配合主力把我们包了饺子,并使李元忠望之而不能救,或者不敢救?这不天方夜谭呢嘛。
是以李汲听闻李元忠将近,再无顾虑,当先挺矛杀入蕃阵之中。蕃军虽是精锐,但胆气已丧——双方对峙时间越长,李汲心里越有底,对方则愈来愈心虚——竟被一冲即破,瞬间伏尸数十,余皆抱头鼠蹿。
李汲一马当先,杀透蕃阵,冲过谷口,朝前一望——空荡荡的,连个鬼影都没有。
蕃军殿后的主力,早便逃得远啦。
马重英一听说伏兵无令而出,就知道不妙了,今日以身饵敌,欲杀李二郎,奇谋妙计,终化泡影……话说那李二郎果真那么敏锐吗?此人若是有勇而复有智,必为我吐蕃的大敌啊!
当即下令,掉头,撤退。
其实他完全有时间在唐人增援抵达之前,召回那五百伏兵的,却恐李汲衔尾而追,到时候不便脱身。因此被迫牙关一咬,壮士断腕,只通知了湟北的伏兵,齐向西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