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朝武官之首是太尉,可惜是虚职,上一个担任太尉的是尉缭,一个近九十多岁老眼昏花的老头子。真正有分量的武职是郎中令与卫尉,秦朝京师武备力量大抵掌握在两者手中,当初始皇死后,李斯由廷尉进为文臣之首丞相,余子式由中车府令进为统摄京城禁卫的郎中令,这安排其实也算是两人对彼此的一种妥协,局面也一度安稳了好一阵子。
余子式说句实话,他并不愿意将印鉴与军权交出去,局势本来就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交出京师禁卫军无异于自剪羽翼。所以他拒绝了,他没去管卫尉的脸色有多难看,对门口京师禁卫的浩大阵仗也没什么反应,他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天子掌刑罚斧钺是不错,可他也的确没什么可以指摘的过错,这一道诏令他不敢接,也不想接。
余子式原话就是这么对章邯说的,章邯也是这么对皇帝传达的,一字不差。
余子式在家等章邯回消息的时候,面上虽然镇定,心中其实没什么底。若是胡亥够狠,大抵就直接把他扔牢狱了,抗旨之罪可大可小,极重的甚至可以处灭族之刑,虽然一般来说有点脑子的皇帝都不会滥杀权臣,但胡亥不是始皇帝,胡亥对权衡之道或者说他对所有的权臣都带着一种天生的蔑视,这是一个习惯了剑走偏锋的皇帝,难以捉摸到李斯都相当忌惮。
余子式觉得,实话实话,除去感情因素,如今他与胡亥之间的君臣关系可以说是相当脆弱。
一直到很久之后,余子式才终于等到了从王宫出来的章邯。章邯话里行间都在劝和,余子式分析他的话,无非就是劝自己让一步,余子式听了一会儿,觉得章邯说话的确很漂亮,是个聪明人。
据章邯的分析,皇帝的意思是两人各退一步,余子式放手军权,皇帝不再为难蒙家旧部与王孙子婴,这在章邯看来,这无疑是皇帝松口了,这是种示好。他也是按着这意思劝余子式的,字里行间都是满满的和气。
余子式听章邯说了很久,平静下来后回头想了想,觉得今天这事儿自己其实做的也不太合适,胡亥毕竟是皇帝,自己这么驳他的面子,情理上胡亥其实相当难堪。加上章邯的话又实在是太和气,余子式斟酌了良久,将印鉴交了出来。
他先妥协了,他本来也没想和胡亥对立,所以他让了一步。
这无疑是余子式当了二十年的官被同僚坑的最狠的一次。
章邯的确很聪明,但是揣测上意这事儿不能刚靠聪明,章邯自己也没想到,皇帝与赵高的事儿吧,复杂程度远超他想象。这事儿就不能按照一般的君臣矛盾来揣度。
胡亥收到余子式交上来的印鉴的时候,脸色相当难看。这不是松口与试探,这实际上是一道选择,没有折中也没有退路,余子式必须做个抉择选个立场,要么彻底地放弃军权站在蒙毅与权臣那边,要么干脆地放弃蒙毅和其他所有乱七八糟的人然后回来他身边。他不想忍了,余子式不能拿着他亲手给出去的权柄,人和心思却彻底不在他这儿,单看余子式现在做的事儿,哪一件不是在和自己作对?
胡亥看着手心的温润的印鉴,心忽然就冷了。这么些年,无论自己怎么做,怎么待他好,掏心掏肺但凡他要,但这一切于他而言从来都是可有可无的。是了,可有可无。即便是换一个立场,与一众权臣拥立比他更容易掌控的王孙子婴,余子式依旧能做他光风霁月的大秦卿相,完成他的壮志与夙愿,照样是天下太平海晏河清,而他们之间的感情,将他换成更得余子式欣赏的蒙毅,似乎也无伤大雅。
胡亥从来不觉得自己会输,李斯冯去疾蒙毅这些所谓权倾朝野的朝臣他其实从未真正放在眼里,驾驭权臣是大秦皇帝一脉相承的天赋。可是那一瞬间看着面前的印鉴,他忽然觉得自己其实已经输了。所有人,李斯有他的法家宏愿,冯去疾与冯劫有他们的将相气节,徐福有他的海阔天空,王贲有他的戎马天下,余子式与蒙毅有他们的太平志愿与志同道合,只有他,除去这满身的戾气与一腔算计外一无所有,真正的孤家寡人。
将印鉴攥了很久,胡亥终于将手中的印鉴轻轻放下了。他记起那始皇帝临终前望着他的那一眼,忽然扬手狠狠甩了那印鉴。
皇帝下令明天开朝,距离上一次皇帝上朝都快过去了一个多月,余子式听闻这消息的时候还是有些诧异的,随即又想,这兴许是件好事。君臣矛盾也该缓和一些了,天一日日地凉起来,这人心却不能一直冷下去。
余子式本来想去见见胡亥,走过骊山行宫的时候却被宫侍拦下了。余子式还是第一次给人拦下来,下意识就又多问了一遍,“我不能进去?”
“赵大人,从这儿进必须要陛下的召见,我们也是听命行事。”那宫侍也很为难,说话都是赔着笑。
余子式第一反应是胡亥又怎么了,他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进去问问,刚走一步又给人拦下来,他望着那宫侍脸上的难为的笑,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他问了一句,“陛下这两天脸色看着还好吧?”
那宫侍是个老实人,“赵大人,陛下这两日看着挺好的。”
余子式顿了一下,刚想说的话又给重新咽了回去,他点了下头,“挺好的,那也挺好的。”他刚想说句什么,身后忽然走过来一群穿着宫服的女子,她们从余子式的面前走过,余子式一眼扫过就认出了好几个,全都是咸阳有名世家的贵胄女儿,她们没注意到站在一旁的余子式,直接越过他往里走,而后那宫侍当着余子式的面将这群人给放了进去。
等所有人都走进去后,余子式转头看向那笑着同那群女子请安的宫侍,那宫侍刷一下恢复了为难的模样,小心翼翼地赔笑。
“陛下召见她们了?”余子式最近刚撤了军权,手头没事,相当有空。他看向那一言不发的宫侍,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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