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韦摇摇头,“被人截了下来,没送到陛下面前。”他看了眼余子式,从袖子里又掏出一卷丝绢扔到余子式面前。“李通古,就是李斯的信。”
余子式心中一跳,却依旧平静地伸手去拿那丝绢。先秦文章第一人的亲笔书信啊!他问道:“给你写的?写了什么?”
“他求我千万别再给陛下写信了。”
“……”余子式觉得李斯也是不容易的。
按时间推算,李斯如今应该还只是个普通的官吏,恰好也在逐客令的名单上,也正是如此,才有了后来那篇先秦著名的李斯所写的《谏逐客书》。
“罢了。”吕不韦轻轻笑了笑,伸手把那两封信重新收好。“有些事如今还真不是我能操心的。”那少年已经成为了真正的君王,再也不需要他时时陪在身边。
或许,没有他,那少年反而能走得更高更远。
那毕竟是嬴政,用不着任何人提醒,年轻的君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知道逐客令是错的,他也知道郑国不能杀,他更知道自己正在拿帝国的前途当儿戏。也许正如李斯所说,自己停止上书,李斯和几位大臣再跟着劝劝,君王也就回头了。其实,真想出点事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倒是他急躁了。
余子式打量着面前男人的轻凉笑意,半天把中间那盆野菜朝他推了推,“其实你也别太放心上了,嬴政……陛下对你应该还是有感情的,也不是谁都能左右他的情绪。”
毕竟那是秦王嬴政,是要彪炳千古、名震华夏的始皇帝,你能把他智商拖到底线也是不容易的。
吕不韦抬眼看向余子式,“君王太有感情,算不上什么好事。”他敲了下桌子,“说起来李斯这人,你的印象如何?”
“你问我?”余子式有些诧异。这还是这么多天来,余子式第一次听见吕不韦问他的意见。他直觉吕不韦是知道自己其实是从以后穿越过来的,知道一部分人与事,但是他从来没听见吕不韦问他些什么,反而是在一直旁敲侧击地在教自己去亲身体会。
半晌,在吕不韦的注视下,余子式开口道:“我现在满脑子只记得他死无全尸。”
吕不韦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叹道:“难为你了。”他伸手从盆里捡起一根菜递到余子式面前,“继续吃菜吧。”
余子式咬住了那菜就嚼了起来,盯着吕不韦半晌,他忽然问道:“李斯,曾是你的门客吧?”
吕不韦点点头。
“那你对他印象如何?”
“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你和我说他死无全尸……我再想想。”
余子式默默把盆往吕不韦那儿推了推。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我再和你说个事儿,李斯死于政治斗争,他的对手。”余子式抬眼看向吕不韦,“叫赵高。”
一瞬间,吕不韦的眼中猛地浮上诧异。半天,他才开口道:“李斯不能死。”顿了一会儿,他接着说下去,“至少这二十年内绝不能死。”
吕不韦之后,秦国朝野,文治唯有李斯一人。
“放心。”余子式看着吕不韦,“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是赵高,按李斯的权术智商,死无全尸的那个应该是我。”这点自知之明,余子式还是有的。
吕不韦沉默了许久,似乎几次想开口,最终却是叹了口气。“算了。”他没再说什么,只是静静看着余子式在对面吃着东西。
终于,余子式啃完最后一根菜,抬眼看向吕不韦。
吕不韦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心中了然,“又要出门找魏瞎子?”
“嗯。”余子式点点头,“约好了请他喝酒。”这些天他天天午后出门陪魏瞎子喝酒,两人坐在酒馆中一待就是一整个下午,魏瞎子喝得半醉半醒的时候,就跟余子式絮絮叨叨说些江湖上的事儿。余子式这两天听了不少,觉得那老头有意思,就索性天天敲诈吕不韦去请他喝个痛快。
吕不韦这边已经很识相地从兜里摸出几两碎银子递过去了,作为曾经秦国最有钱,后来又是秦国最有权的男人,吕不韦撑得很淡定,却依旧忍不住唠叨:“别喝太多,伤身。”
余子式把银子塞好,抱起桌上的空盆,朝吕不韦点点头,“放心,那我走了。”
“嗯,去吧。”
眼见着余子式快要走出门的时候,吕不韦忽然开口唤住他,“带把伞去,今儿这天怕是要下雨。”
“知道了。”余子式脚步没停,直接走下了台阶。
余子式走远后,吕不韦坐在榻上沉默了一会儿,缓缓从袖子里再次掏出两封信,他盯着它们看了很久,眼神有些发沉。
不久,咸阳传来消息,李斯上《谏逐客书》,秦王废逐客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