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酒壶轻轻放下。取过茶碗,仔仔细细的泡了一碗热茶,放在奚梅面前,再泡了一杯放在自己面前,指着那几味糕点道:“你出来时肯定什么都没吃,我也是,不如我们先喝口热茶吃些点心,暖一暖肠胃。这酒,我们今天对着这漫山的寒梅,慢慢再饮,可好?”
茶是碧螺春,亦是她在他面前提过的茶,这样懂得和温情的话语是无法叫人拒绝的。阳光下的朱棣少了一份刚毅冷漠,多了一份温柔细致,仍旧是气度高华,丰神俊朗,却更令奚梅清醒而自知。奚梅不自觉地笑了一笑,她是在笑她自己。依言喝着热茶,吃着糕点,却再也不想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谁,或者说,她很害怕知道。
茶和点心都极是落胃,奚梅举起酒壶往口中灌了一口。朱棣见状,将桌上吃剩的点心挪开,就着酒坛狠狠灌了几口,对着奚梅低垂的眼眸,嘴角牵动,很是艰难地启齿道:“我是燕王朱棣。”
奚梅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无论怎样,她都不会想到。愣了一下终究不可抑制地笑出声来:“燕王朱棣,燕王朱棣哦,是哦,我竟这么蠢,单名一个燕字,哪有男子会用燕字做名字的,一到冬日便要往南飞的候鸟,燕王封地在北平。我奚梅真是无上荣光,竟能得到燕王爷如此煞费苦心的抬爱。”
说完只觉得舌尖发苦,拿起酒壶往口中地到了一大口,朝朱棣侧首笑道:“初蕊酿是很难醉人的,不如,我们换薄梅香,可好?”
朱棣看见她笑容中的惨淡之意,心中莫名地一抽,于是拿过酒壶,一口喝了个干净,道了一声:“好”。便启开一坛薄梅香,灌满酒壶,亦将自己的酒坛换过,抱起坛子便是一口。对奚梅笑道:“当真是好酒,当真是好手艺。”
“十月小春梅蕊绽,玉壶一夜冰撕满。风疾雁行吹字断,江天雪意云缭乱。”朱棣缓缓念出这几句诗,“你怕我不会来,故而有些忧伤是吗?”
奚梅一时愣住:“你如何,你如何……”,一句话却怎样也说不完整。
“我已在苏州逗留了一十四日了。白日里,我不方便去看你,是而夜夜都悄悄潜入你家看你一眼,第一夜,我便看见了桌上的纸签,也只一眼,我便牢记在心里。”
“枫桥边冬日里景色醉人,香雪海的暗香浮动更是令人心驰神往。可是,在我看来,这一切只因有你身在其中才叫人醉心不已。我初见你时,你在梅林中穿花而来,执一壶酒半倚梅树看朝霞满天,那样的纤尘不染。方才,你在我身边,那样神情专注地等待着日出的到来,似乎这世间只余你一人遗世独立,我在一旁只觉得自己是那样的多余。”
奚梅牵动嘴角苦涩一笑道:“燕王爷过分赞誉了,奚梅愧不敢当。”
“梅儿”,朱棣定定地望住奚梅,“我想你做我的妻子。”
奚梅惊得甩开朱棣的手连退了几步,惶然道:“燕王爷真会说笑,燕王与王妃恩爱异常,早有儿女承欢膝下,人尽皆知。徐王妃将门之后,美誉早已名动天下,怎地王爷倒又要娶起妻来!”
朱棣眼中浮上了疏离之意,淡淡道:“她是燕王的王妃,却不是我朱棣的妻子。”
奚梅冷笑:“王爷今日当真是要与奚梅玩笑到底了,无论是不是,王妃已经是王爷的妻子。”
朱棣上前几步握住奚梅的手,恳切道:“你如此聪明,你应该知道我的意思。”
奚梅涩然:“自古天潢贵胄,王侯将相之家无不美妻娇妾如云。奚梅虽一届蓬门布衣女子,却也不才,只愿求得一心人,不因我将来有一日年华老去而色衰爱弛,岁岁年年同赏飞雪寒梅。王爷美意,请恕奚梅不敢领受,此话叫奚梅害怕,请王爷莫要再提。”
朱棣的寥落之意溢于言表,掩饰地转过头去,拿起那坛薄梅香一饮而尽,问道:“哪一坛是寒梅浓?”
奚梅亦将酒壶中的薄梅香饮尽,启出来一坛寒梅浓,将酒壶灌满后酒坛递给朱棣。朱棣仰首便是一口,对着奚梅道:“你心心念念地会怕我不来,连着酒都带着些许忧伤的情意。我瞧得出来,你明明就对我情意款款,为何要将我拒于千里之外?”
奚梅苦笑:“我再如何心思浅薄,如今也知道,我与王爷何止是云泥之别。早知如此,我情愿王爷将去年之约当成是一句玩笑。”
朱棣似站立不住,悄然扶住身旁的一棵梅树沉默半晌,默默道:“站了这样许久,我们坐下说会儿话吧。”
于是两人复又在椅子上坐下,长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