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皇帝下了禁令,淑妃就再未出过朝晖宫的大门。
她站在廊檐下,慢慢地走着,快要道自己寝殿前时,下意识地缓了脚步,回头看了眼凤仪宫的方向。
那里,是她不可逾越的一座高山。
“小七的婚事,礼部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传来?”
“还有那个贱丫头呢?怎么没进宫?”
她随口问身后的太监。
“回禀娘娘,礼部那边今日汇总的册子还没送过来。”
“至于余姑娘,估摸着得过一会儿才会进宫来。”
淑妃看着凤仪宫大殿的尖顶,出神片刻后,嘴角微微撇了下,现出一丝冷笑。
随即收回目光,转身往里而去。
她知道,礼部送册子过来,不过是因为小七到底是皇家血脉,那册子言之无物,不过是敷衍的工具。
还有余若水那个贱人,说是被派来帮忙的,可哪里有半点要帮忙的样子?
整日里就是去清河王府奉承余氏那个蠢蛋。
余氏是能帮她做王妃,还是能帮她走坦途,要不是她,余若水就是下辈子也做不了皇子妃。
淑妃坐在镜前,任由身后的宫女拆妆,凝望着镜中的自己。
娥眉、琼鼻、菱唇,镜中的这张脸庞仍旧是美艳动人。
她对自己的容颜一向自负,是数年前,就使凭借着这张脸,和孝中的浅淡素衣服,她如愿地捕捉道了偶然路过的那个人的目光。
从而成为他的女人。
只是,她并不满足于那一切,后来……
淑妃有些失神,她到底是怎么成为陛下后院中的一个的?
她都有些忘记了。
只是记得,她的容颜,仿佛在陛下那里变得暗淡了。
她竟然比不过皇后那张寡淡的脸,整日里琢磨着那些机关,玉刻,哪里有一个女人该有的魅力?
她深谙为妇之道,肯曲意承欢,费尽心思投陛下所好。
可,无论她如何的做,在皇帝的眼中,她就是跟木头。
不对,她不是木头,是皇帝是那没有感情的木头。
可以说,这一笔投资,毕生的投资,是失败的。
但,好在,她还有一个儿子。
只要有这个儿子,她将来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忽然外头传来宫女激动的声音,“娘娘,陛下来了。”
淑妃顿了顿,急忙起身,推开帮她梳头的宫女,跑到门边,果然见前头走来的男人颀长伟岸,翩翩如记忆里走来。
她心下豁然敞亮,急忙提起裙摆迎上去,“臣妾恭迎陛下。”
皇帝停住,望着她的头顶,目光再到她披散在肩头的长发,继续举步往前。
“在忙什么?”皇帝随意地坐下,问道。
淑妃随在他身后一路进殿,
“还能忙什么,关在宫里,比那天牢的囚犯还要难熬一些。”
她垂着头,声音低低的,带着点鼻音,委屈极了,让人忍不住的想要去怜惜。
好半晌,见皇帝没有回应,淑妃抬起头来,见皇帝真打量殿里四面,她又道,
“陛下这是头一次到我宫中来,此番可是有事要吩咐么?”
皇帝看了她一样,说道,
“小七大婚的日子就在三天后,你有什么想说的?”
淑妃顿住,随后面向门下宫人,
“就剩三天了?你们怎么都不提醒我一下?”
宫人们跪下来,淑妃说完又跟陛下说道,
“陛下,能否让臣妾去宫外小七的府里看一看?这也是做母亲的心愿了。”
她叹了口气,
“若是往后太子大婚,娘娘必然是事事周到,可惜,小七有臣妾这样一个母亲。”
皇帝笑了笑,“不必了,礼部操办的很好,你去了也不过是添乱。”
“再说,你有那么关心他么?”皇帝瞅着她,转而道,“倒也是,若是没有他,你也到不了今日。”
淑妃神色微变,
“陛下,这话是何意?”
皇帝没有回答,
“朕后宫空虚这么多年,礼部劝朕纳妃的折子一道接着一道地上,朕也是真的烦了。”
“再者,朕膝下只有太子和小七两个孩子,你也知道,瑞王并不是朕亲子,身子又有残疾。”
“怎么说也不合规矩。”
皇帝顿了顿,
“然而,若是朕纳抢了妃子进来,又怕她们对两个孩子不好,你跟着朕这么多年,能不能替朕想想万全之策。”
淑妃万万没想到,皇帝前来,竟然说的是这件事情。
她心头其实是有些喜悦的,如果皇帝真的纳妃,也许不一定是件坏事。
这后宫之中,需要她仰望并视线之为敌手的,只有皇后一人。
只要皇帝的心将来不只放在皇后身上,其余进宫的妃子们,哪怕再得皇帝的宠,也不过是皇帝贪图新鲜的一时欢娱,绝不可能威胁到自己。
就算她们生出再多的儿子,也比不上小七如今的地位。
她神色缓了缓,但紧接着又沉凝起来,
“这是陛下的事,更何况有娘娘在前,臣妾不敢妄言。”
“你怎么不敢?你从前不是说朕不亲近你吗?如今亲近你了,你说什么朕就信什么。”
“太子的身子,看起来很好,到底病了十多年,将来怎么样也说不定。”
“至于小七……除去皇后,朕这辈子最信任的女人就是你了。”
皇帝斜睨着她,
“这么些年,难道你真是因为万不得已才困在这宫里?没有对朕有点想法?”
淑妃不明白皇帝为何这样说,但她只觉心潮难抑,到底是怎么回事?
陛下竟忽然转性了?
还是说,余若水那个死丫头,真是来帮自己的?
为何她来了之后,皇帝就转变了?
不过,淑妃心头还是有一丝警惕,怎么也压不下去。
“臣妾不敢,臣妾蒲柳之姿,怎么能和娘娘比?”
“你是说皇后的眼光不如你?”
“臣妾万死不敢。”淑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皇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上下打量了几眼后,忽地转移话题笑道,
“皇后从来不是个心眼多的,要不然当初太子病重的时候,同意小七入朝听事。”
“要知道,一旦入朝听事,那是可以结交朝臣的,她难道就不怕将来主弱臣强吗?”
“不过是顾念着太子和小七的兄弟情分。”
快要四十的女人,双眼像小鹿一样怯怯地往望向皇帝,却并不让人感到丝毫的违和,
“臣妾一直恪守着后宫女子不得干政的宫规,故而小七在朝堂上到底如何,那都是小七自己闯出来的名堂,还是陛下教导的好。”
“也是娘娘仁慈,和善,若不是娘娘,臣妾也过不了这么多年的好日子。”
皇帝‘嗯’了一声,尾音拖得长长的,最后漫不经心地道,
“皇后既然如此的好,那你为何多年前,还要煞费苦心的到朕身边来?”
“明明朕都已经帮你找好良人,可你哭哭啼啼地求朕杀了你,更是装模作样地投缳自尽,让朕左右为难,进退维谷。”
倘若当时真的丢一把匕首给她,或者帮她了结了自己,现在哪会有如此多的糟心事?
淑妃原本放松的心倏然一紧,面上的笑容忽然僵住,半晌才领会到了其中的意思。
跪在地上的膝盖挪了挪,颤抖着嘴唇道,
“陛下这是说哪里话来,当年臣妾是真的没了去路,家中嫡母不容,恨不能吃了我。”
“若是回去,青灯古佛一辈子那都是好的,就怕一根白绫了了,与其让别人鱼肉,还不如自己了结。”
“陛下,您这……这是如何说起?”
皇帝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手指在桌上面扣了扣,
“是吗?那你告诉朕,小七到底是谁的孩子?”
“这些年朝臣从来不曾怀疑过他的身份,不过是因为,他某些地方和朕有些相似。”
淑妃听到这里,情不自禁绷直了背脊,并抬头看向皇帝。
“孩子是无辜的,朕对小七和太子乃至在边疆的瑞王,那都是一样的。”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朕想要做个好皇帝,不想和史书里的那些皇帝那样,工于心计。”
“只望着大家都坦诚些,终究,是朕太过天真了。”
皇帝的话听起来很卑微,这对于一个手握皇权的帝王来说,实在是难得。
只淑妃却是脸色倏然雪白。她的手指紧绞在一起,半晌也没能整出个顺畅的表情。
“陛下,小七是您的孩子啊。”
“是吗?”皇帝反问了一声。
大殿角落里有一盏琉璃更漏,嘀嗒嘀嗒地水声衬得皇帝的声气空洞而虚无。
淑妃急速地吞咽,像见了鬼似的脸色从雪白变成青白。
“朕当年因为你的救命之恩,又因为你卷入那些是非里,留你在身边。”
“更因为你后来有了孩子,你口口声声说那孩子是朕的,可朕不过是掀了一下被褥,怎么就能让你有孩子?”
“后来,朕问过,在朕回去之前,曾有人到了朕的屋里。”
“当时朕不确定那时你是否已经在,可当时那人是醉酒的,若是你在……”
皇帝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端起桌上宫人送上来的茶盏,用盖子撇了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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