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用从未握过笔的右手来写,但受到筋脉的限阻,所以字迹不但丑陋,而且发抖。”他抚摸一下自己洁白的右颊,仿佛还未忘记那灼烧的疼痛:“说实话,你的手劲实在太大,而一个弱质的妓女又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手劲呢?所以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你练过武功。……我这样把零落的思绪组织起来,就怀疑到是你了。”
莫颦眉道:“真是很有联系性!不过你该是埋伏在湖心小筑那一带,也肯定已经与我的同伴交过手。我知道她绝不是你的对手,可是当你摘下她的面纱后发现不是我的时候,又是怎么立马反应过来的呢!”
喻洞秋道:“很简单,因为你是左撇子,而她却是用右手握剑。”
莫颦眉道:“一般人对敌时很少会注意到对方是哪只手使兵器的。”
喻洞秋道:“可我不是一般人。你也不是一般人。其实在你发出纸条之后,你也想到了我可能想到的,于是你就将计就计,提早行动,再由你的同伴绊住我,你想即使我摘下她的面纱,也要得好一会儿反应。”
莫颦眉忍不住张开了嘴巴,那是惊愕的表现,在当杀手的这十二年来,已经很少有人能让她这么惊讶,她实在已经佩服起眼前这个清高孤傲的充满贵族气的男子,她对他甚至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之感,因为她的每一个心理变化过程他都想到,而他的心理变化过程她亦想到。他们好像根本就是同一种人,都同样经历过和忍受着人类难以忍受的巨大的孤独和寂寞。
长久的对视,时间仿佛都在他们的眼神交汇中停止了,也不知是高手对决前的声势缔造,还是两颗孤独的心正试着向对方靠近。
终于,莫颦眉用冷漠之水浇灭了眼中难得升起的激情之火,转而用一种更冷漠的声音道:“我真没想到世上还存在这么一个‘理解’我的人,我实在应该尽早解决掉你,你的存在真是我的威胁。”她的手已经按在剑柄上准备拔剑。
喻洞秋用少有的真挚的眼光看着莫颦眉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他们都出去并关上门吗?”
莫颦眉冷笑道:“是你太过于相信自己杀人的能力了。”
喻洞秋静静地摇头道:“好方便我放你走。”
莫颦眉吃惊道:“你放我走?”
喻洞秋道:“你的计划那么周详,暗杀伎俩想必也是一击得手,又怎会只是伤了王爷的臂膀,后给他呼救的机会呢?你心里还是有善恶之分的吧!”
莫颦眉的眼中决绝的坚定消失了:“……王爷是个好王爷,出手的时候……剑拿捏不稳。”但是她马上敌视的看着喻洞秋道:“奇怪了,我怎么会跟你说这样话?现在我就杀了你,再去对付那个老头子。”说着闪电般拔剑出鞘,一剑就刺向喻洞秋的肋下,喻洞秋脚尖轻转,灵活闪过:“对,要杀老头儿,就一定得先杀了我。”“好——,我们就先开一战吧!”莫颦眉再次拉开架势,喻洞秋却轻灵地从窗口飞跃而出:“开一战好说,可是我不想在这里。”莫颦眉道:“去哪里?”喻洞秋又跃上围墙,面带一点狡黠的笑容道:“你跟着来就是!”再一起身,人已经扒在墙外一棵巨大的榕树之上,莫颦眉二话不说就跟上来,好像根本已经忘了她此次本是刺杀来的。喻洞秋离开榕树继续向前跃行的时候就彻底笑了,见过他的人从未见过他这么明朗纯真的笑容,那笑容中不仅包含着一种甜蜜的憧憬之情,更有一种难得的生气。
不多时,两人已踏着低矮的栀子花丛行出数十里路,他们虽都是轻功高手,但莫颦眉比起喻洞秋始终稍逊一筹,所以她始终落在他身后不到三尺的位置。月色朦胧中,这样一浓一淡的两条身影轻盈地跃行着,就像两个夜之精灵在兀自戏耍,从而使那充满战斗意味的追逐变成一种极具美感的游乐。一时间淡香沁人,流光飞舞,让置身其中的两个人都沉醉,甚至期望永远就这样追逐下去。
四
去建康城五十四里,三色丛林之间,有白楼巍峨耸立,直入云霄。楼壁乃白色鹅卵成砌,触手圆润,光滑可鉴;楼檐为千年雪岩所覆,层理分明,密不露隙,是所以不透阳光,致楼内终年积寒,阴冷异常。然此楼之高可攀星月,故又名曰摘星楼。
摘星楼,武林中无不谈及色变的神秘白楼,亦是上至达官贵族,下至江湖门派不惜出重金相聘的金牌杀手楼。据说,只要一个人的名字被刻在摘星楼特制的铜片上了,那么这个人的头颅顶多还只能在他的脖子上停留半个月,那个人甚至都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躲,最后只好自己挖好一个坟墓等死。江湖中人宁可得罪“诛其九族”的洛神宫也绝不敢去得罪“半月杀”的摘星楼,因为得罪了前者至少还有逃生的机会,但若是得罪了后者,那么他的脑袋就只能是寄存在他的脖子上。
此刻,这座白楼的主人,为天下英雄所恫吓的中年男子——单青榕,正独自踱步在空旷阴冷的大厅之中。他的脚步很轻,但是在这样一间孤独寂静的大厅里面听起来却显得十分响亮,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人的耳畔。这座摘星楼里好像就只住着他一人似的,但是只要他稍微拍两下手,马上就会有杀手从不同的角度出现在他眼前听候他差遣。这个一度沉稳内敛的孤独男人今天却显得有些焦躁不安,他虽然不肯承认,但他自己也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只因为派出去了那个人,是那个人在牵动着他的情绪,他本也清楚不该去在乎一个杀人工具,但是他却也知道他不能再把那个人当成杀人工具,他甚至不想再把杀人的任务交给她,因为他不想她涉险。
焦灼之际,有一个杀手从正门一瘸一拐地走进来。单青榕看到她,眼中本来的满是期盼的神色立马被嫌恶所替代,指着瘸腿的少女杀手冷冷说道:“这么狼狈的样子,竟然也敢出现在我面前!”少女杀手并未吭声,只是低头默默地看着自己受伤的右腿,她的腿筋上还插着一枝白玉兰的花茎。
单青榕嫌恶地摇摇头,只一抬手,就把那根花枝吸在手中,少女杀手痛叫一声,单膝跪倒。单青榕略有愠色的问道:“是喻洞秋那个小子干的?”少女杀手微微点头,单青榕又道:“就知道他不好对付,只是想不到这个小子竟然还有如此了得的手法和内力,看来‘拈花公子’的称号也绝非浪得虚名。”他神色转为紧张:“这么说,你们失败了,那……倩伶呢?”少女杀手道:“被喻洞秋引走了,暂时没死!”“被那个花花公子引走了?”单青榕声音都有些变调,往日的持重干练也都一扫而光,“我得亲自去一趟。”少女杀手吃力地挡在单青榕面前道:“这是倩伶自己的选择。”单青榕一把捏住她的下巴问道:“什么叫她自己的选择?”少女杀手疼得快叫出声来:“在燕语楼会逢喻洞秋的第一面起,倩伶就变得意乱情迷起来,那个男人在燕语楼长饮半月,她就在珠帘后面看了他半个月……”“你住口!”单青榕加大手中的力度,直捏得少女杀手不能再说下去,而此刻从他苍白的近乎透明的脸上似乎都能看到条条青色的经络。
单青榕也觉察到自己的失态,还是松开了手,只是背过身去不再看少女杀手的婆娑泪眼。可这个少女杀手却挣扎着站起身来,酝酿了一些时候终于用从未有过的镇定坚决的声音道:“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苏倩伶任务失败是情有可原,而我白吟君任务失败就是未尽全力。”
单青榕突然转过身来恶狠狠地看着白吟君:“为什么?”
“因为……”白吟君停顿一下,终于说出了憋在心中很久不吐不快的话:“因为您根本就是爱着她,是男女之爱。”
单青榕猛地提起白吟君的前襟:“你信不信我现在就一掌打死你?”白吟君的嘴角已经咬出了血,道:“我今天说出这番话,本就没打算活着。其实您心里明白得很,只是您不肯承认罢了,您每次看倩伶的时候眼神中都会焕发出一种青春的光彩,但仿佛还带着某种憾叹和感伤,好像在说——如果我能在年轻一些该多好。”单青榕此刻的神色是捉摸不定的,不知他是喜是怒,是惊是叹。但是他还是笑了,用一种不会牵动脸上任何肌肉的笑容道:“想不到这偌大一座摘星楼里面,最了解我的竟然是你。”
白吟君也难看地笑道:“所以就算您不惜多年来的栽培之功,也会因为我如此了解您的心意而不杀我吧!”
单青榕放开白吟君,踱步良久,突然转过身道:“我们不妨等等看,今晚的结果如何?”
白吟君道:“倩伶的武功不在喻洞秋之下,但我敢打赌她就算有机会也绝不会杀了他。”
单青榕又准备发作了,但是这次他却强忍下来,只是把拳头攥得紧紧的,努力着让自己平静,等待他期待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