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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江湖情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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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恢复原状,身上只穿着睡时的蓝绸裤褂,比起那件繁冗的白色长袍,多了几分恬淡与闲逸,更何况他脸上还挂着几许俏皮的笑容,在屋内柔和的灯光照射下,竟然也显得和蔼可亲了。

    “这种感觉怎么似曾相识?”倾容的心里面突然腾起一丝暖意,看着对方漂亮的脸孔,一时间竟然挪不开眼了:“你说什么,瑜伽术?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予由叹道:“王妃深居宫中,对于外界的事物自然知晓甚少,此瑜伽术是我数年前造访桫椤国时学来的,那里的人之所以能够长寿,全赖于常年修习瑜伽术的结果,而我学瑜伽术却是为了软化身体,……这个身体……有时僵硬得让我感到累赘……”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就像在看别人的肢体。

    倾容笑道:“怎么会呢?今晚看你在宴会的舞蹈,你身体灵活得真的就好像腾空的蛟龙一样。”

    “哼哼!”予由发出两声冷笑,静静地踱步到窗前,举首瞻仰天上一轮清冷的明月,“你可知一副血肉之躯在冰寒彻骨的冰洞里一冻上百年的结果是怎样的吗?你可知他为了恢复身体的自由活动终日要忍受怎样的痛苦吗?”他突然转过脸来,冷月的清辉正斜打在他的半边脸上,柔和之气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阴森与诡异,那对深深的黑眸亮得就像夜狼的眼睛。

    倾容的又感到不寒而栗,下意识地倒退几步:“上百年?你是说你的身体被冰封过上百年,那么你现在是……你到底是什么人?”

    予由道:“王妃其实是想问我为什么会跳《逐浪》,我是不是阿瑜,如果不是,我与他又有何瓜葛?”

    “是!”倾容竟然也毫不避讳。

    “我是什么人?哼哼……我还真不好回答。”予由苦苦地摇头,“我不妨先告诉你楼下那四个都是什么人?”

    倾容一提及那四人,就气得撇嘴:“简直是两只怪物,一个女妖,加一个鬼。”

    予由笑道:“你形容得倒还贴切。那两只怪物是一对不离不弃却又相互仇恨的两兄弟,人称‘血饮双煞’,现为流亡杀手,也是各国通缉的要犯。”

    倾容道:“既然是各国通缉要犯,就该找个地方躲起来,怎么还敢出来乱跑?”

    予由突然攥紧拳头:“因为他们太喜欢杀人了,只有被人通缉,他们才有更多的人可以杀。我刚开始也被他们疯狂的嗜血吓到了,但经常看到他们一阵急刀快剑地挥斩之后,一群还没死透的无头尸体当街乱窜的情景,也便习惯了。”

    “习惯,这个能够习惯?”倾容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搅,“他们兄弟既然臭味相投,怎么又会生有嫌隙呢?”

    “谁叫弟弟逆水太好色呢?趁着酒劲睡了大嫂,后来悖风从外面回来,撞个正着,盛怒之下,拔剑狂刺,逆水也不是好惹的主儿,挥刀猛砍,这样二人打了平生第一架,都弄得遍体鳞伤,血肉模糊。但悖风的最后一剑却指向了自己的妻子,当场将她开膛破肚,致于死命,因为无论如何,逆水都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但以后只要逆水看上的女人,他都事先将其杀死,气得逆水每每要与他兵戎相见,这也算是他对他兄弟的报复。”

    倾容惊得目瞪口呆,觉得自己完全是在听来自异世界的异闻异录,这两兄弟用怪物来形容简直远远不够。

    “你说鸣兮是个鬼也说得过去,因为我第一次看到他把蛊虫放进自己的伤口中时,确实也感到恶心,你知道吗?那些蛊虫其实很小,五颜六色的,身体很软,还会分泌粘粘的绿色稠液,啧啧……”

    倾容跟着他的描述,只觉烦恶之意更甚:“你用得着讲这么详细吗?南国盛行的巫蛊之术嘛!这我还是知道的。”

    “不仅如此,有时他还会吃掉一些鬼降。鬼降是巫师将四散的恶灵怨气集中起来强行注入婴孩儿的身体里面而形成的降,为的是他在与别的巫师斗法的时候,鬼降能够在旁助他一臂之力,此邪降凶猛异常,还能在血池中自行修炼,一旦成功,当是全身滴血之态。每当一个巫师斗败另一个巫师,他都会吃掉对方的鬼降,因为上面集结着诸多法力……”

    “够了……不要再说他了。”倾容几乎忍不住要呕吐起来。

    “好,我们就再说说那只女妖吧,她可要有趣得多!”予由一提及靡夜,眼神中竟然流露出几许少有的温柔之意。

    倾容大呼道:“那样淫邪放荡的妖女,你竟然说她有趣?”

    予由道:“纵是个千娇百媚之躯,却万万碰不得,是不是很有趣?”

    倾容不屑地说道:“难道她还带刺儿不成?”

    予由道:“倘若能够一亲芳泽,就是被刺儿扎几下,那些多情之士和轻薄之徒也还是心甘情愿的,只可惜这副身躯从头发到脚趾无时不在往外渗毒,等那人春梦方醒,却已身处鬼域了。到现在死在她裙下的已有三百二十一个男人,不过她偶尔也会杀几个女人,只要她心情好的话。”

    倾容听得脸色煞白。

    予由却笑了,笑得有些阴森:“你问我是什么人,我只说我是这些人的老大,算不算万恶毕集呢?阿瑜他该不会和这些人混到一起吧?那么你认为我跟阿瑜还有瓜葛吗?”

    “我……我不知道。”倾容的双唇在颤抖,之前只是害怕这个人,现在却已对他产生极度的恐惧。

    “那么我来告诉你我是什么人。”予由突然沉下脸,倾容料势不对,拔腿便要下楼,谁知背脊却感到丝丝阴寒之气袭涌而来,回头一看,竟然是予由瞬间伸长的银色头发,细软而柔滑,漫漫飘飞,就像一条条肆意扭动的银蛇,倾容大叫一声,四肢已经被发丝绞住,一股巨大的拉力将她带向床沿,待要坐起时,又被予由重重压在身下。

    “你想干什么?我是倾容王妃,你怎敢对我不敬!”倾容吓得眼泪嗖嗖而落,可予由就像入魔一般,全无怜惜之意,粗鲁地扯断她脖子上的一圈璎珞,就要去解她的腰带,倾容来不及多想,拔下金簪,对着予由的脸孔重重划下,那层脆弱的皮肤“刺啦”一声裂开一道伤口,鲜血翻涌流出,滴在倾容的脸上,身上。

    予由的动作停止下来,黑眸中恢复一些神采,与倾容惊恐的双眼对视良久,他突然像触电一般腾起身体,受伤的脸上竟有几分内疚的神色。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靡夜闻声赶到,正看到倾容稣肩半露,发丝凌乱地坐在床上,便猜想到什么事情。

    予由道:“你这么急着跑上来应该不是担心她会对我做出什么事情吧?”

    靡夜撅起小嘴道:“我担心的是你会对她做出什么事情。不过,看来事情果然在我意料之中。”

    予由不服道:“你是不是搞错了,现在在流血的可是我。”

    靡夜笑道:“这有何要紧,一个小小的生魄就足够复原。”

    这时,一只肥大的飞蛾正围着烛火不断旋绕,只可惜始终被一层油纸相隔,予由眼神随着它的飞动也不停飘移,最后他目光一定,就见飞蛾轻飘飘地向下垂坠,落地之后扑腾了几下翅膀,就不再动弹,而一粒闪耀的星辉从它身体里面迸出,填进予由的伤口,再看他时,那苍白的脸孔已经平复,连痕迹都没有。

    倾容此番前来才真是领教了往日都不曾见过的所有异象,现在除了紧张的呼吸,她实在连举步下楼的力气都没有。

    予由直视倾容的双眼,毫无避讳地说道:“凡四等以上的生灵,皆有魂魄,魂主思,魄主行,像飞蛾这么低贱的生灵有魄无魂,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的扑火**。它本来还可以在重复的扑火尝试中慢慢消耗生命,是你给我的伤间接地让它提早结束,因为我的伤只有用生魄才能复原,”他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神色变得怪异而痛苦,“这个身体实在腐朽得太久了,有的时候动物的魄已经不足以支持它的行动,所以我还会需要……人的。想想看,本来好好地能跑能跳的人,突然就这么倒下了,一动不能动,说他死了,他偏还能用双眼看着你,真的挺可怕。”他残忍地笑笑,眼里竟然有几点泪花。

    倾容此刻却觉得真正可怕的人却是这个带着怪异的笑容,还说别人可怕的人,然而更可怕的是这个人竟然还会流眼泪。“疯子,魔鬼。”她颤抖着声音喊出这几句,头也不回地冲下楼去了。

    予由的双手重重地撑在桌上,眉目紧锁,愁苦深重,原来他刚才的冷酷和残忍都是故意装出来的。

    “她如果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定然不会再用如此狠毒的话骂你。”靡夜像小猫一样顺从地把头靠在他的肩头,笑得有些凄凉。

    “可我自己都渐渐觉得我是疯子,是魔鬼,以我这样的罪行累累的灵魂还能得到救赎吗?”予由突然表现出孩子般的脆弱与疲惫之态。

    “我们这些人死后可能都会下地狱吧!或许连地狱都去不了,相传人鬼道之间还存在着一个叫‘忘途岩窟’的地方,专门用来禁锢生前十恶不赦的灵魂,到了那里,就真得永世受苦,不得超生了。”靡夜像慈母一般抱紧予由,身体也有些微微地颤抖,“本来我很怕,但是一想到在那个绝域有你相伴,我便也不怕寂寞了。”

    夜已深沉,玄微还在伏案用功,侍婢们都已退下了,只有贴身侍者小福还在旁伴驾,虽然他已感到精力难济,却还得强支着病体批改奏折。如今形势岌岌可危,可谓是内忧外患,明城和烨城都在闹旱灾,以他此时的身体状况是万不可再行祈雨,而自己的病情似乎早已外泄,除云王和易王诚心归附以外,其余六王现在均有异动,据线人来报,六国都在距离叶芝国最近的城镇囤积重兵,渐渐形成包夹阵势,一旦皇城有变,都将揭竿而起,届时谁能够吃掉叶芝国这块肥肉,就看谁的胃口大了。

    “哼哼!我倒真是病糊涂了,我有本事在八国之中安插眼线,却忽略了他们也会做同样的事,现在……咳咳……”玄微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罗帕揩拭,上面的血迹更加浓重。

    贴身侍者赶忙奉上一杯参茶,轻声劝道:“王,夜深了,您还是早点歇着吧!奏折明儿个再批也不迟。”

    玄微苦苦地笑道:“明天,寡人还有几个明天啊?”陡然间,他像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啪——”的一声推掉参茶,指着这个侍者问道:“你不是小福,你是谁?”

    这奴才忙匍匐跪倒,连叫道:“奴才该死!”

    玄微道:“我在问你是谁,没讨论你该不该死。”

    这奴才道:“小的是厉王爷跟前的,他说小的有眼色,会伺候人,就跟御侍房通了气儿,把小的调来伺候您了。”

    玄微一听他这么说,怒气更胜:“好大胆的狗奴才,现在还敢满口胡言,我看你那主子要你来伺候是假,让你来刺探我的病情倒是真吧!你当真是该死!不知道你的主子让你来之前有没有想过你的死活?”

    “我们主子只说了,‘若被发现,力毙之’。”这奴才突然直起身体,脸色也变得严肃了,刚才还跪地讨饶的狗样儿的人,却宛然转变成另一副冷酷嗜血的模样。

    玄微不禁倒退两步。

    这奴才猛地一抬头,只见他眉端凶狠,目光如炬,手在裤管处一晃,就多出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来,森芒直刺人眼。玄微本能地转身,拿起桌上的一柄烛台向他掷去,这奴才竟把匕首使得跟剑一样巧妙,横起竖挑,就将蜡烛完完整整地削落,唯独挑起那柄烛台,烛台尖儿正对着玄微,又成了一件好的的杀人利器。

    “看来,今晚倒是我的运气比较好!”这奴才一步步进逼玄微,杀气已经蔓延到玄微周身。玄微本不懂什么武功,无论此时对方向他甩匕首或是甩烛台,都绝无避开的可能,正在心神慌乱之时,看到这奴才正踩在刚才泼掉的茶水上,立马暗暗结印,从而启动水灵,结水成冰,只可惜茶水甚少,水灵不足,只可能冻住对方的脚,谁知出乎意料的是,这奴才竟然从脚到头都被冰住,瞬间化作一尊栩栩如生的冰雕。

    “难道是他们?”玄微还在猜想之际,就有一个赤发蓝袍的枯瘦老人站在门前,法印上的术还没有消散,看到玄微立马单膝跪下:“微臣舒曼救驾来迟,令王受惊了!”

    玄微大喜,环顾左右道:“影子呢?他来了吗?”正说着,就见一条黑色身影如雷电般掠过,伴着一道青色光弧,那尊人形冰雕的头颅就被齐齐地从肩膀上切掉,落到地上磕碎成几块。

    这个叫影子的黑衣人也单膝向玄微跪下,虽然冷眉峻眼的,态度却比舒曼还恭敬了几分,只是闷着口不讲一句话。

    玄微笑嘻嘻地扶起他,打趣道:“都六七年了,你却还是个闷葫芦啊!”

    舒曼也笑道:“他这几年都在外面四处飘荡,老臣原以为他会变得开朗些,想不到还是这么闷。”

    影子也想跟着笑,只是他强挤出来的一丝笑容,却是比哭还难看。

    玄微搂住二人的肩头道:“好,如今都回来了,我这心里面顿时平静了不少。”

    舒曼十分肯定地说道:“是,我们回来了,谁都不能再打这座城的主意。”他看了看影子的双眼,那里面也透露出无比坚决的守护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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