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问题?”张幺爷背着手走到张子恒的跟前低头看去,也不由得“咦”了一声说道:“这就日怪了,咋就像来来往往地走过很多人一样?”
在火把半明半暗的光影下,踩在脚下的是一块块被人工铺砌的岩石块。这些岩石块虽然形状极不规则,但经过人工的精心铺砌,却显出一种整体性的规则平坦。而在甬道中间的部位,铺地的岩石块上留下了大小不一的坑洼,呈线形朝甬道里延伸出去。
张幺爷凭借经验说道:“这不是人踩出的印子。这是驴子和溜溜马的蹄子踩出的印子。”
张子恒说:“要踩出这么深的印子,得有多少驴子和溜溜马来踩啊?而且这印子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踩得出来的。”
张幺爷抬起头,朝甬道的两头看了看,才发现,他们刚才出来的岔道在甬道的中间部位。甬道的另一头朝着一个更加漆黑神秘的未知方向延伸。
“这里面咋会藏着这么宽的一条路?我咋从来不晓得?”张幺爷说。
张子恒也说:“按道理来说,这条路被踩成这个样子,该看得见有人来往啊?咋连鬼影子都没有见着一个?莫非我们是走上了断头路了?”张子恒说。
张幺爷听张子恒这么说,立刻“呸”了一声骂道:“我日你先人,运气都这么背了,你还说这种没脑壳的话。”同时,张幺爷的脊背上生出了一股寒意。
张子恒极不服气地朝张幺爷说:“幺爷,我说的是真的。你晓得我们现在在地底下有多深吗?”
张幺爷摇头说:“还真是不晓得。”
“所以啊!这么深的地底下咋就会突然冒出这么宽的一条路,还踩出这么多这么深的印子?这些印子不说要几百年才踩得出来,起码也要几十年才踩得出来啊!几十年,咋就从来没有听谁说起过?老年人摆的龙门阵里也没有提到过啊!”
张幺爷说:“老子活了大半辈子,看起来是越活越糊涂了。”
在张幺爷和张子恒停住脚讨论脚下印子的问题时,猴王却显得极有耐心地在前面等着他们。
这时,另外几只蹿到前面去的猴子又转了回来,在甬道里引起一阵骚动。
而张子恒手里柴火棍做的火把也到了燃烧殆尽的地步。
张幺爷说:“管他的,别想那么多了,先跟着猴王走出去再说。”
张子恒失去了所有的信心,颓废地说:“谁晓得猴子会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去啊?”
前面的猴王像是能够听懂张幺爷的话或者是领会张幺爷的意图,站起身,撅起红彤彤的屁股,继续朝着甬道的尽头走。张幺爷和张子恒只好跟上。
此时对于他们来讲,跟着猴王走才是唯一的出路,尽管他们并不确定所谓的出路是不是出路。
好在张幺爷和猴王有着一段不浅的交情,在这无法预测未来的世界里,他把所有的信心和希望都押在了和猴王的这段交情上。他始终相信,猴王是懂得交情的。
突然,隧道里刮起了一股莫名其妙的冷风,张子恒手里的火把呼的一声被吹灭了。他们再一次地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火把熄灭的瞬间,张子恒情不自禁地打了个激灵,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里一慌,说:“幺爷,咋阴风凄凄的?”
完全沉浸在黑暗中的张幺爷没有回答张子恒问的话,他在谛听着四周的动静。
张子恒疑心张幺爷是被这一阵阴风刮走了,又慌声喊道:“幺爷!幺爷!”
“在这儿呢!”黑暗中的张幺爷终于回了一句。
张子恒总算是松了一口气,额头上出了一层冷汗,顺着两鬓流下来,就像有虫子从鬓
发里爬出来,痒痒的。张子恒用手背抹了一把汗。
这与世隔绝的黑暗容易让人压抑得生出绝望的情绪,张子恒的心里此时就滋生出了这种绝望的情绪。他不知道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的地底世界里还要穿行多久,他甚至觉得整个人都在逐渐地迷失,包括自己的那颗仍旧在跳动的心。
黑暗中的张幺爷似乎感应出了张子恒的心理状态,朝张子恒说:“子恒,不要担心,这条路估计离外头的世界不远。你要相信幺爷。”
张子恒不说话。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了丁点说话的愿望。
在前面引路的猴王此时也似乎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消失了,只有那几只冥顽不化的猴子在前面不远处的地方仍旧在嬉戏撒欢。这几个家伙在黑暗中弄出的动静正好给张幺爷和张子恒当了很好的向导。
甬道里并没有常见的那种潮湿阴冷的感觉,相反却显得干燥温暖。张幺爷和张子恒浑身早已走出了一层热汗。而现在,这一身热汗却在黑暗中变凉变冷。
“幺爷,我们好像又在朝着上头走了。”张子恒在黑暗中说。
此时的他虽然紧张害怕,脑子里却充满了对前途的担忧和疑问。他的眼睛虽然暂时失去了用途,不过,他却将自己身体内所有的触觉都调动了起来,用另一种被动的方式和这个神秘诡异的世界发生着交集。哪怕是周围的空气有一丝异样的震颤,他也能感觉出来;就比如他看不见此时的张幺爷,但却可以很准确地凭直觉判断出张幺爷此时所在的位置。
“我晓得,路好像是朝上头斜了。”前面的张幺爷说。
听张幺爷这么说,张子恒也就不说话了。
在如此寂静的黑暗中行走的张子恒突然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他的眼睛虽然暂时失去了所有的功能,但是,他的心窗在这时却似乎被打开了。他听见了人声和马蹄踏在石板路上的咔咔声,还有挂在马脖子上的铃铛的叮当声。
意识非常清醒的张子恒以为是自己生出了幻觉或者是在做梦,为了确定这种声音的真实性,他又尖着耳朵牢牢地捕捉着这种神奇的声音。
这种声音是真实的,而且越来越清晰。
“幺爷,好像有马帮来了,你听,马蹄声和铃铛声。”张子恒说。
“什么马帮?哪儿有马帮?”黑暗中的张幺爷说。
听张幺爷这么说,张子恒一愣,难道是自己真的生出了幻觉?如果不是幻觉,为什么张幺爷没有听见这种声音?心里的这个念头一闪,那个神奇的声音在一瞬间就消失了。
张子恒打了个愣神,努力睁着眼睛在黑暗中寻觅,恨不能眼睛里射出两道光来,将这令人绝望的黑暗射个通通透透。
越是这么想,心神就越乱,刚刚出现的那种神奇的声音也就更加不见了踪影。
张子恒还想用耳朵去捕捉那种声音,但是,此时耳朵的听觉系统却大打了折扣。马蹄声和铃铛声彻底消失不见了。
这时张幺爷在前面说:“你还别说,子恒,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说不定这条道还真是马帮走出的,要不然咋会踩出这么深的凼凼?”
此时的张子恒根本没有听张幺爷说的话。他还在黑暗中用耳朵寻找刚才的声音,越是努力寻找却越是找不着。
“真是奇了怪了,我明明听见了有马蹄声和铃铛的声音的,咋就没有了呢?”张子恒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说。
“你真的听见那声音了?”张幺爷问。
“我真的听见了,龟儿子骗你,清楚得很。真的不是我在做梦,幺爷。”张子恒说。
“我晓得是咋回事了。”张幺爷说。
“你晓得是咋回事了?”张子恒不解地问。
“说你也不会明白的。”张幺爷却说。
“你说吧,幺爷,你别老是把我看得跟猪一样笨好不好?”张子恒着起急来。
张幺爷这才说:“你刚才是把天眼打开了。”
“天眼打开了?没这么神奇吧?幺爷。”张子恒感觉张幺爷又在忽悠他了。
“我哄你有锤子的用嗦!真的。原先憬悟寺的那个老和尚就教过我这个戏法。你别说,当时我还真的把天眼打开了,看见了平时想看也看不见的东西。”
“你看见什么东西了?”张子恒好奇地问。
“说球不清楚,反正安逸巴适得很。过后心里头就像饮牛池里头的水一样,清亮得很。”
“幺爷,你又在编神话把我当三岁小孩子哄了吧?”张子恒说。
“老子真的不哄你。不过要打开天眼并不容易,心里头必须要清静,不要有杂念。靠说是说不清楚的,老和尚说的是要靠觉悟。我晓得锤子觉悟嗦!我又没有念过经当过和尚,也不是每回想打开天眼就打得开的,得碰运气。我按照老和尚教我的呼吸吐纳法搞过几回,运气好的话,十回有一回能够把天眼打开;运气不好,打不开不说,脑子还会搞得浑浑噩噩的,心里头着急得很,越着急就越打不开了。这东西怪球得很,也麻烦,所以我也就懒得去搞这些没用的东西了。”
张子恒听张幺爷这么说,欣喜地说道:“幺爷,你还别说,刚才我听见那声音的时候,好像真是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一起了。”
张幺爷见张子恒相信了他的话,甚至肯定了他的看法,有几分得意地说:“看看,幺爷我没有骗你吧?”
张子恒说:“看起来,憬悟寺的老和尚还真是有点名堂的哦。”
“岂止是有名堂,是相当有名堂。当初我老子就说,静园老和尚死了都会登仙的。他已经不是肉体凡胎了。”
“你又开始吹牛了。”张子恒对张幺爷的话又表现出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的态度了。
张幺爷却说:“我跟你说的话你是不会信的。你是半灌水,跟我一样,要你信这些也不可能。”张幺爷对张子恒也表现出了不屑一顾。
“三岁小娃娃都晓得,这世界上哪儿来的神仙嘛!都是神话传说啊。”张子恒说。
“凡人都是这么说的。你跟我都是凡人,所以说这样的话也正常;要是信我的话,倒反而不正常了。可是,要是静园老和尚,他就会笑你肉眼凡胎,看不清遮挡你眼睛的那层纱。”
“要不他咋会去当和尚呢?本来和我们就不是一路人啊。”
“所以我说他是神仙啊。”
张幺爷和张子恒两个人在这漆黑的甬道里就“神仙”这个问题讨论得有点处于胶着状态了。你“神仙”过去他“神仙”过来,就有没有“神仙”这个问题辩论得云遮雾罩的。张幺爷凭借着自己跟着憬悟寺的两个和尚混过的经历老练地冒充内行,而张子恒却凭着自己一股子无知者无畏的愣劲儿和张幺爷唱着反调。两个人一度争论出了一丝火药味来。
最终还是张幺爷一句话解决了这一场无聊的拉锯战:“子恒,你再给老子扯怪叫,看老子弄死你狗日的。你顺一下老子的心要死啊?总跟老子抬杠!”
张幺爷一翻脸,张子恒就不吱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