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清幽的《月光》。阳光勾勒出他干净的额头的轮廓,漂亮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跳跃着,沉浸在音律中的面容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他环顾四周,发现在房间四面的角落里,依然守卫着那些和小可爱一样的用宸渊的基因和利维坦病毒杂交出来的怪物。它们晃动着长长的脖子和尾巴,一动不动地蹲守在原地。
唐逸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站在唐雅身后。
最后一个音符荡漾着回音消逝在指尖,唐雅缓缓抬起手,回过头来,沉静地望着他。
唐逸望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就像在看过去时空的某段残影。
“你总算舍得来见我了。”唐雅还是那样,用中规中矩的语气说着带有责备意味的话。
唐逸也无声地拉出一个不大正经的笑,“好像装死那么久也不联系的不是我吧?”
“你生我的气。”唐雅站起身来,从琴凳后面走出,面对着唐逸,“是因为水银么?”
“我没有生你的气。”唐逸有些疲惫似的摇摇头,“至于水银,我本来就跟他没多大关系,当初也只是利用他进入海妖战队而已。”
“利用?”唐雅忽然叹了一声,“好像我们‘兄弟’一直都在利用他。”
唐逸心里发苦,脸上却忽然扬起一个和煦的笑容,“我们今天不聊他,我只是想要见见自己的大哥而已。”
唐雅的眼神有着微妙的改变,在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眸深处,在面对唐逸的时候却总是盘旋着几丝难以察觉的温柔。他走近一步,捏了捏唐逸的肩膀,“你好像瘦了。也黑了。”
“……你却一点都没变。”
“我留给你的那张光碟,你看了多少?”唐雅忽然问道。
“只看到。”
“那么,你已经知道我们真正的身份了。”唐雅抓着他肩膀的手稍稍用了些力气,“为什么还不及时抽身?”
唐逸苦笑,抓着唐雅的手,摸上了后颈的追踪器,“走不了啊。”
唐雅的眼神有片刻的阴暗,随即他又坚定地望着唐逸,手紧紧按着他的肩颈,说道,“我会想办法把你弄出去的。”
唐逸转过视线,走到那架钢琴旁边,手指随意按了一个琴键,发出叮咚一声脆响。他背对着唐雅,用轻松的口气说,“你装死的那些日子,我经常会回想起我们小时候在孤儿院的日子。我记得,那时候我特别讨厌你骂我白痴笨蛋这一类的词,结果后来,想听你骂的时候也听不到了。”
唐雅带着几分难以辨别的笑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是因为你就是个笨蛋啊。”
确实是唐雅会有的回答啊……唐逸惘然地想着。
“不是笨蛋,怎么会有人以为枯树上会结苹果?”
唐逸微微睁大眼睛。
竟然连这种细节都记得吗?
唐雅继续说着,静静坐到唐逸旁边的琴凳上,“还有打雷的时候你害怕得瑟瑟发抖的样子,看起来要多傻有多傻。”
唐逸不满地反驳,“好像你当时也很怕吧?”
“钻别人被子的可不是我。”唐雅轻而易举地反击道。
唐逸凝望着唐雅翻动乐谱的手,幽幽问道,“所以,后来你突然不理我了,是因为知道了我们的真正身份?”
唐雅翻动乐谱的手微顿,但神色如常。
“不错。”
“你是不是自愿为叛军执行任务,用来交换我的正常生活?”
“……”
唐逸觉得鼻子有些发酸,他迅速转开脸颊,装作在打量天花板的样子,“谁要你多管闲事啊。”
唐雅默默伸出手,握住了唐逸放在琴键上的手。
唐逸的手微微颤抖着,却并未挣开。
“不论如何,我是你大哥,我有责任保护你。”
“我们不是克|隆的么?还分什么大哥小弟?”
“可是我心里已经习惯把你当弟弟了。恐怕很难改过来。”唐雅的笑容简单温和,让唐逸想起来他被选去海妖战队训练营前留给他的最后那个笑容。
唐逸吸了吸鼻子,说道,“弹首曲子给我听吧。好多年没听过你弹琴了。”
“好啊。”唐雅问,“你想听什么?”
唐逸闭上眼睛,哼唱起一段旋律。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唐雅露出淡淡笑意,“啊,是我写给水银的歌啊。”
当完美的曲调从琴键上流泻而出的时候,唐逸的表情却僵硬了一瞬。
但他没有声张,只是继续静静地听着唐雅弹完那首曲子。唐雅边弹边唱着,悠扬的曲调伴着低沉的嗓音,有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力量。
但这力量对唐逸已经不再起作用了。
唐逸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他只是想尽快离开这个房间。
“我得走了。”一曲结束后,唐逸冲唐雅敷衍地笑了笑,简单地说了一句,便转身走向大门的方向。唐雅在他身后,用一种莫测的神情望着他。
唐逸敲了敲门,却没有人给他开门。
他皱眉,用力转动门把,并且吼道,“喂!给我开门啊!”
他身后的“唐雅”缓缓站起身,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唐逸闭了下眼睛,深深吸了口气,终于还是转过身来。
原本蹲在房间四角的那四只怪物,也同时转向了他的方向。唐逸在心里想,不知道跟那种怪物赤手空拳地打起来胜算有多少。
唐逸的眼睛紧盯着“唐雅”,一只腿向后退了半步,做出了防卫的姿态。
“我研究了一整年唐雅的所有资料,自问不会被看出来。”“唐雅”眼中有隐隐燃烧的怒色。一整年时间的投入,连那只海妖都没有认出来,没想到在短短十分钟之内就被这个毫不起眼的小兵识破了。
唐逸也用阴翳森冷的表情对峙着,“那首歌,不是我哥写给水银的。”
“唐雅”眉头皱起,似乎有些困惑。
“确实,战队的所有人,包括我一开始也觉得这首歌是我哥写给水银的。”唐逸说着,却想起来在昏暗的地下图书馆里,泛黄的纸张背面那句简单的“生日快乐”。
如果我写出来了怎么办?
你写出来我就认你当头儿!
我本来就是你哥哥。
那只是挂在我们身上的纸条写的,谁知道会不会是搞错了,我们是平等的!
哼,那好吧。
唐雅一直记得他们的赌约,一直反复吟唱着那欠了十六年的生日礼物。
“后来我才知道,这首歌,是写给我的。”唐逸用叹息般的声音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