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樱芸岛国与冰族的战役上,白胤所在的战船被火炮击中,沉入瀚海中。瀚海浩大无比,深不见底,这一沉,将生死难测。
无数无数的泛着亮光的小彩鱼从他身边游走,时不时地亲吻他苍白的脸颊,他残破的衣服。他的五官紧闭,手脚僵硬,如一樽沉入大海的石像般,了无生机。他受伤了,鲜血自他的衣物中泛散出来,形成血沫,随机在大海中飘散,了无踪迹。
现在,白胤的躯体飘啊飘啊,飘进了深深的冰海深处,在海中央,泛起一轮又一轮涟漪。
在冰海这个世上最寒冷的深渊里,层层浮冰之下,居然封冻着一列列巨大的骸骨!那些灰白色的骨骼沉没在深海最底下,大到不可思议,几乎每一块都有一百丈长,整整齐齐地排布着,彷佛海底一座森然而庞大的城市,白胤掉落其中,显得微小如芥子。
这,便是传说中的“龙冢”。
龙是七海的主宰,也是海国鲛人们供奉的神灵。传说中,龙神和上古传说中“云浮城”里的神族们诞生于同一个时代。然而,龙不老,却并非不死。它万年一换形,遗下巨大的骸骨。然而龙又是具有极高智慧的神灵,能预先知道自己的死亡,每当大限来临,便会悄然离开尘世,去到天尽头一个神秘的所在,等待下一轮转生。
龙的遗骸是极其珍贵的、不属于人世的宝物。
传说中龙牙可以制成绝世的利剑,鳞可以制成坚固的金甲,甚至它的每个骨节里都藏有价值连城的明珠,一颗足以买下半个叶城──那样的传说,令成功闯入过帝王谷皇帝寝陵的盗宝者都为之疯狂,几代人远赴北海,想要寻找传说中的龙冢。
然而,从来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回来。
因为龙冢藏在从极冰渊的底下,天下任何人都到达不了的极寒之所在。不但飞鸟无法落足,甚至连鲛人也无法抵达──那样的寒冷,能让鲛人本身就没有温度的血液也彻底地凝结。所以,几千年来这里一直是圣地,从未听说过有任何人曾经抵达。
如今,白胤能活着抵达这里,已超越他神族的极限。
在龙高耸的的额角间,绑着一个惊艳的女子,她眉目如画,樱桃脸上红唇水润,她碧蓝的衣裙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如镶嵌在暗黑深海里的一颗夜明珠。
“公子,公子……”龙角上的女子似乎发现了白胤,用优美而微弱的声波轻轻呼唤着他。海水一波又一波地随着声波漫过白胤身旁,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痕,青丝在海底张扬,衣袍在海水中飘扬。
因受伤而中毒昏迷白胤并没有醒来,过了许久许久,蓝衣女子呼唤的声音并没有断,这种声音似乎是一门高深的武功,能治愈人的内伤,连绵不绝的音符直达人的心房,白胤的面容仿佛不再那么狰狞,身形挣扎了那么一下,倏忽睁开了那一双深邃的眸子。那双眸子越发黑亮,在这静寂的海底废墟处有一丝不一样的生机。
又过了一会儿,白胤听到了来自十米处龙角上那一丝温暖的声音。他抬头望去,只见龙角上那一个温和如玉的美貌女子正含情脉脉地遥相对望着他,似乎有一种魔咒隐秘在海底深处,令人稍一动情,便深深沉醉。
“孩子,你醒了。“蓝衣女子温润的声音传来,令他有一丝悸动。如此美的一个女子怎么在这深不见底的地方沉寂呢?他心中有了不少疑问。
“你是谁,为何在龙虚里。”白胤穿过龙的脊背,径直游了过去,见到了她那令人不敢直视的美貌容颜,只见巨大沉重的铁锁绑着女子的手脚皓腕处,使她不能走动。多美的一个女子啊,他把头撇过一边,不敢再看。
“你是龙族女神吗。”白胤想到了问她的第一个问题。
和天地间任何生灵不同,龙族拥有“完全转生”的能力,每次更换的只是形体,却能够连绵不断的继承生生世世的力量和记忆。亘古以来,每一任的龙神都与如意珠形影不离,只有在濒死换形时才会将其暂时吐出,将自身精魂注入其中保存,等转生后便立即吞回体内,从而继承前一世的一切,将所有智慧和力量不断累积。
此刻,在高台的下方,有一条巨大的龙静静躺在水底。
那条龙是活着的。金鳞闪烁,躯体逶迤长达数百里,呼出的气息在水底回旋,彷佛一阵小小的旋风。然而,那呼吸却是时断时续,接近枯竭。
──那是一条垂死的龙,在这里等待死亡到来已经一百年。
这一世的龙神已经存在了九千多年。八千年前,它为了守护海国,曾经和普修坠尔大陆上的魔族大帝血战。九百年前,它又带领着族人逃脱奴役,回归碧落海重新建立国家。
──然而,即便是这样深受爱戴的神灵,也有万年一换形的大限。
垂死的蛟龙渐渐恢复了平静,再不挣扎,只有沉重迟缓的呼吸声响彻海底,彷佛旋风来了又去。金鳞破裂,龙血流入海水里,奇怪的是却并不弥漫,反而凝结成如同珠子一样的殷红颗粒,铮然掉落在冰冷的海底。
龙血之珠,可以辟百毒。
那一颗珠子,正是传说中的纯青琉璃如意珠,蛟龙的宝珠。
“不,我不是龙族人,我是上届四海冰族的王后。”她的气息又微弱了些。仿佛是一个垂垂病已的上了年纪的妇人。
“那你为何锁在这沉寂的龙墟里。“白胤心中有不少好奇。先是惊讶她的容颜,后是惊奇这锁她的千年寒铁。是什么罪恶使她被锁在这,衣食不更。
蓝衣女子开始讲来——
我叫倾如,十五年前,我本是青国世子风前落身旁的贴身侍女,我与世子感情甚好,从小青梅竹马,早已视对方为眷属,但因为上苍千里芙幽嫁给世子的到来,不得已在上苍的安排下我便被送到冰族和亲。冰族王妃虽然荣华富贵,衣食无缺,但我心中只有世子,并一向视爱情与贞洁为瑰宝,几番抗拒他的宠幸,但终是与他生下一女。后来冰族发生叛乱,几次兵败,国力已虚,他也因暴病而亡,我便被族人以祸国妖后之名锁在这废弃的龙墟里。
“你的女儿呢,她在哪?”白胤有些同情地问。
“我的女儿取名冰雅泉,在混乱中,我将她用小木盆装着沉入小溪中悄悄随水波流去,一保性命。十多年了,我用占卜算出,等她长大成人后,定是冰海未来的王。我此番用青国遗传已久的声波功救你便是想让你帮我找到他,并助她回归冰族,我看出你是个不凡的人,也与我的女儿有一段情缘。希望你能帮她,谢谢。”女子说完便合上了美丽的双目,在海底沉寂了,只留下一滴干涸的眼泪在脸颊上。
“姑娘,姑娘。”白胤叫了她数遍也不见他醒,失望地离开了。
白胤离开深海龙墟后,游啊游啊,一直徘徊在海底,找不着岸。有一天体力不支,昏昏沉沉睡去,不料,也不知该喜该忧,被一打鱼人从瀚海中救上岸。打渔人用锁链扣住白胤,带他来到赛南城外的嘉北州的人鱼市场当男人鱼卖。
“快来看,上好的人鱼哦。”渔夫叫嚷道:“皮肤白白嫩嫩的,可以掐出水来。”说着他用力一掐,疼的白胤眼泪直飙,还好泪腺不是很丰富,不然真成会流珍珠眼泪的人鱼了。
随着渔夫的叫嚷声,周围参观的人一下子拥挤起来,把这儿围成了一个圈。
有人议论道:“好像不是人鱼呢,眼睛里怎么流不出珍珠。”
听了这话,渔夫急了,加把劲地掐白胤的手臂,掐的昏昏沉沉的白胤青一块紫一块的。”人们开始嚷嚷:“别掐了,他不是人鱼,怎么流得出珍珠,别以为在海里捞上来的就是人鱼。”
旁边做小笼包生意的李师傅走上前摸了摸他的小脸,惊道:“这么好的皮肤,比仙人的还要滑腻三分,不是人鱼,那太可惜了。”顿了顿又道:“卖给我吧,我出三两。”
“三两太少了,加点。”渔夫很不高兴。
“那五两。可不能加了,又不是人鱼,这么小卖回去又干不了多少活,还要家里增些口粮来浪费。”李师傅望着白胤,左瞧右瞧,煞是喜欢他俊俏模样的样子,像是个有断袖癖之人,瞧那神情,口水都流出来了。
“我七两。”“我八两。”“我九两。”……
李师傅又抢道:“我十两。”渔夫开始计数:“还有没有人再加的,十两第一次,十两第二次……”呜呼!他就值十两破银。真是悲哀啊。
“慢着。”
这时,一个黑衣少女走近关白胤的笼子,瞧着白胤的眸子,那眸光如皓月般清淡生辉,却流露出几分可怜。她镇定自若地说,“我出一百两,老板,这样总够了吧。”
她是禾楚岛国的倩宁公主,身份高贵,此次带人微服出访,便是特意来人鱼市场买人鱼送人的,虽然她非常鄙视那些人买卖人鱼,也觉得被打捞上来卖的人鱼族特可怜。
“够了,小姐。”人群一哄而散,渔夫接了票子,笑嘻嘻地数着钱。
倩宁公主把白胤带回塞外行宫,命人给白胤梳洗,为他换上了一件黑色绒缎。她之所以买他主要因为他长得特张扬的面容,而张扬中又透着一丝清俊与温柔。
“你叫什么名字。”倩宁问。
“名字?”白胤想了想,觉得头特别疼,他揪住头发,俯下身来,蹲在地上,道:“我不知道。”
倩宁道:“这样吧,你长得如此潇洒与逍遥,就帮你取名易逍遥吧。”
白胤抬起头,目光流转在她的脸上,她的皮肤白皙如凝玉,束起的长发顺滑而有光泽,五官轮廓清晰可见,虽不是很秀美,但看上去很有魅力,令他觉得她长大后一定是位办事利索的美人儿。
白胤想起自己被卖时的耻辱,果决地道:“我不想取名逍遥,也并不潇洒。”
“那你愿意取什么,总得有个称谓吧。”倩宁笑道。她是大嘴美女,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弯弯的,一如上弦新月。
白胤想了想,忽然微微一笑道:“就叫我易萧吧,萧索的萧。”
“好,这个名字,也可以,却不知我大表姐喜不喜欢。”倩宁仔细瞧着他,捏着下巴仔细揣摩道。
下个月就是塞北郡王的女儿暖青郡主的生日。
暖青郡主,禾楚岛国倩宁公主的表姐。虽然海域与塞外相隔千里,除了小时候在一起玩过两年,彼此往来不是很密,但她们情同手足,感情很好。
青青的大草原上,一望无际,帐篷礼毡比比皆是。
开满鲜花的原野上,马儿啾啾,彩蝶翩翩起舞,蜜蜂嗡嗡辛勤采蜜。
倩宁和暖青牵着两匹马徒步走来。
身后跟着笑容张扬又忧郁的失忆的白胤。
“男孩,你会玩摔跤、御马等游戏吗?”暖青叫他,声音好听得似春日里融化的冰川。
“会啊,只不过两位公主能给我什么奖励。”化名易萧的白胤笑嘻嘻地望着两位大美人,一副吊儿郎当的痞子相,随口玩笑道。
“你小子当得主子的面要奖励啊!可别给我学坏了。”倩宁反过身,朝易萧娇嗔道。
风儿吹来,凉爽至极。遍地的不知名的野花芬香弥漫,远处羊牛成群处,牧笛声阵阵悦耳。
“你跟我摔跤吧。”倩宁在一块平地停下,叫住他,同时做好了摔跤的动作。
易萧可不想趁机占女孩子的便宜,委婉拒绝:“我从不跟女孩打架。”
倩宁剑眉一挑,故意笑道:“你是怕了我吧!我们俩比试,不见得是你赢。”
易萧见倩宁一副男子汉的气势,有点嚣张的味道,不免轻视她说:“难不成你会赢我,那几乎没什么可信度。”
倩宁拉开摔跤的姿势,狠狠道:“不怕丢脸,就试试,保准是我赢。你这小子,内力弱得很,我一眼便可瞧出。”
“好。”于是两人抱在了一起。他触到她温热的肌肤,腾地耳角都红了。他抱着她,觉得她的体香很清淡,淡而出尘。近看,她的眉骨锋利,挺鼻削脸,十足美人。他看着她,渐渐对她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愫,不知是怜惜还是什么。
“我说了我会赢吧。”忽然,倩宁抱着易萧摔倒在地,滚到了近处的小山坡下。
一地湛蓝的野兰花,平铺在草地上,远远看去就像一个幽深的小湖,而他们似乎就躺在湖上面。
倩宁忽而神色有些古怪,怪怜惜地问:“你介意我把你以人鱼娃的身份送给暖青当男宠吗?”
易萧笑了笑,对她轻抛了一个媚眼,然后说:“可我更喜欢你,更何况我不是人鱼,公主您这是欺骗郡主。”
到了正午,烈阳照射下,她流了一身香汗,而他也一身的男子汉味道。
倩宁回到行馆,见他躺在床上小憩,忙拿起扫帚来驱赶他:“你身体好臭啊!还躺在我的秀床上”
易萧赶紧穿好鞋子起身,闪至一边,不屑地说:“这才是真男人的味道。”
倩宁闪着一双狡黠的大眼睛直直盯着易萧:“喂,人鱼,你男人么?不见得吧。我可是最讨厌臭男人的。”
夜半,她对他说,要带他去真正的湛蓝的湖泊里洗澡。易萧爽快答应了。两人向人烟稀少处走去,只听易萧一路打趣:“你一个小姑娘真不害臊。”
倩宁脸色凝重,只说了一句:“我们岛国女子都不是臊女。”
易萧忽而有些疑问:“那你为什么不请暖青?不是说要……把我送给她当礼物?”
倩宁直白地告诉他,并无心虚之态:“暖青小时候溺过水,所以很怕水。再说,你不是想跟我在一起吗?”
“你是借口想跟我亲近吧!”易萧贼兮兮地靠近她的耳旁,似讥讽似亲热地笑道。
“你美得你!”她揍了他一拳,打在他脸上,好重,打得他嗷嗷直叫。
于是他和她携手来到湖泊周围,只见夜幕下的湖水闪烁着清冷的光,不起涟漪,平静如镜。他们坠下湖泊,衣服被湖水打湿了,紧紧贴着身体,可以看见她刚刚发育的起伏的胸部。他速地转过头去,不去看她。
“对着我。”她把他拉近眼前,只见易萧面容淡淡,黑眸如墨,见到她的目光不再躲闪回避,只是眼中却全是陌生。
望着她碧水芙蓉般的容颜,易萧不禁想:这个小姑娘,究竟想干什么,打架时,劲几乎比男人还大,游泳也比他强三分,那飒爽英姿之气,好像从小经过特别训练一样,而且年纪不到十四岁。
半夜,塞北王区一片喧闹,易萧走近询问,原来是王宫玉玺不见了。
玉玺不见了将会掀起一场动乱。这块雕刻了花纹用以盖在诏书上的石头对王公贵族们来说有非常广阔的意义。
“谁偷了玉玺?将会受到我塞北最严厉的割刑处置。”
王把人群集中到了野地,他站在高地,对着人群冷酷地说。
所谓割刑,就是用烧红的铁链把人绑住,使人不能动弹,再用锋利的小刀把犯人的肉一块块剃掉。
实在是残忍严酷的刑罚。
究竟谁偷了玉玺,王公贵族开始沸腾,可依旧没有一丝动静。
塞北王丢了玉玺,这可不是一件小事,也可大可小,被东陆昼王室知道,小到塞北王摘下王族桂冠,大到塞北王及族人人头落地。
过了很久,天边露出了鱼肚白,天开始亮了,可依旧没抓出谁偷了玉玺。
塞北王决定聘请巫祭来占测。
巫祭开始挥舞礼杖。礼杖上的风铃随风“飒飒”响起。巫祭的舞蹈诡异而古怪,一袭黑袍裹着她枯槁的身躯,只有那双诡谲的眼睛透着神秘的光芒。
“测出来了吗。”王问,一脸肃穆。
巫祭的声音嘶哑而低沉,“对了,我伟大的尊贵的王,最近有没有外人来此?”
王问了问旁边的侍卫近亲,侍卫悄悄附在王耳边,不知说了什么,王的脸色马上变得难看了。
“有没有,神让我代替他请问给予我们生命之泉的王。”巫祭又挥舞起那根挂满风铃的黑色朽木。
王微微一想,仍有不少疑问,答道:“暖青,我的小郡主,前日从人鱼市场买回了一只人鱼娃,那应该不会有问题。”
那低沉似呻吟的死气沉沉的声音又传来……
“真的么,我尊敬的王,你真的这样认为吗?哦,王啊!你真的认为一个小孩注定是无辜的吗?”
王其实是慈爱的,特别是面对跟自己的小女儿有关的事,况且在雁罗江畔的人鱼市场买的人鱼鲛人,在塞北也有几条——他的寝宫里就有一位温柔艳丽的绝色美人儿,想着,他的眼里流露出默默关心。
“小孩子本就无辜,被捞上来的人鱼只有七秒钟的记忆,接下来他们便像失去了大脑一样,没有了主见和判断力,任由主人支配。哦,大师,你不可能让我相信是我的女儿偷了玉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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