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萱入学前基本上都住在外婆家,那个家对她影响深远,直至许多年后老房子早已不在,她印象中的婆婆家的味道从未改变——初夏,木蔷花枝叶繁密厚实,压低了藤蔓,成簇的白花在枝头跳跃像茉莉,但比茉莉香气清澈。
小姨将木蔷花并着成束的绿叶,一起摘了斜插在头上,素衣飘飘,宁萱的童年就象是被白色、绿色晕染过的梦。
她常坐在香樟树下的石头上,摘了樟叶,卷成一小卷,将一头捏扁了吹,忽长忽短的变换气息,像清脆的鸣哨在晚风里飞扬~~
村里的晒场晒满了麦子,小男孩骑到桑树上,吃得满嘴乌紫再没人管,宁萱没心没肺也上树采桑果,没一会“卟嗵”一声,水面溅起好大的水花,没人看到她落水,她双手双脚不停地扑腾,喝了不少水后隐约摸着了岸边的泥土,瑟瑟缩缩爬上来,不敢回家,将自己站成衣架放在太阳底下曝晒。
秋风乍起,村里的媳妇们结队划着宽口大脚盆,飘在河里采红菱;有人勾起一个蟹网,抓到一只螃蟹丢进竹篓;还有人用弯刀割了香肠一样的菖蒲花茎,准备拿回家晒干,点了熏蚊子;隔壁敏敏姐的妈妈正汲了河水为她洗头,河水清清凉凉,就觉得湿滑的手指触摸颈项的皮肤,有着人世的温馨。
宁萱的外公木讷、不善言辞,和人争辩也只会认准一个理,遇到无赖他就不再言语,自己跟自己生闷气,宁萱的脾气在这点上和外公有些像。当家的似乎是外婆,里里外外都要操心,她最看不过眼外公喝酒,一点酒量没有,还要餐餐喝,一沾就醉,一醉就睡。
不过在小孩眼里,看外公自斟自饮就像仪式似的表演:酒通常都是最便宜的分金亭,小酒杯的容量不到五钱,他实际上就是馋酒。每次他都小心地扶着酒瓶斟到装尖盖帽,也因此每次总会溢出些酒来,只见他随急扒到桌上“吸溜”一下,一滴不浪费,酒瓶口还挂着一滴,舌尖在瓶口一蘸就干净了。通常大家饭吃完了,外公差不多两杯下肚,舌头已经不大灵活了,他还想斟一杯,众人纷劝,他烦躁地回道:“没得事哎!”众人散,他则边喝边打瞌睡。
直到一天外公外婆又为喝酒吵了起来,外公刚巧在切猪草,盛怒之下的他从此将一根手指留在了猪草盆里,宁萱的记忆第一次变得是非模糊。
九岁那年,宁萱被妈妈正式寄养到外婆家,没人知道要住多久,小姨心烦意乱的时候会冲宁萱喊:“你爸都快死了,你就不能有清头一点啊?”宁萱无动于衷,一如在父母身边的时候一样任性耍脾气,该吃吃该喝喝,照样年年拿三好生。
同班同学小琪的妈妈指着小琪一通数落:“你看看萱萱,父母在与不在身边都一个样,哪像你天天让人管都没有用。”宁萱背对他们默默走过去,她只想以不变的自己固执地告诉别人她和从前并没什么不同。
还好过了一年多,宁萱的爸爸终于出院了,宁萱终于回到自己家了。只有这个家里面,人与人之间无需顾忌与心存芥蒂。对于宁萱而言,心里知道是一回事,怎麽做又是另一回事,即使长大以后在待人接物方面她也总是习惯性地将对方想象成和她一样敞亮,即使一次次被伤害了,也只是一笑而过,不去想得太复杂,过于复杂的人际关系她也应付不来。她始终相信世上总会有像她一样敞亮的人存在的,她不希望为了一味防人而误伤了敞亮人的心,那样的话她的周围将永远都是一群需要时刻彼此设防的人。
假如有一天原本简单的关系亲情、友情、爱情也变得复杂了,需要仔细经营了,宁萱是宁可弃之不要的。她真的很天真,但有多少人能一直倔强地天真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