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这场景他太过熟悉,近十年间几乎每每相见便会如此,但他心中却没有丝毫忿恨,只有满是的恐惧。
须臾,致一真人似觉不妥,转而语重心长地道:“慕寒啊,你且起来。还记得九年前,我把你带上山来吗?”
闻听致一真人所言,年轻人的大脑一片空白,思绪倒溯,来到了九年前。
在那场痛失双亲的洪灾过后,他将妹妹真儿托付给好友步弘,自己决意轻生离开。
而就在他昏死之际,却被救到鼎云观中,拜了屏风后的致一真人为师。
年轻人即是步弘的萧大哥,萧慕寒。
自他被救到观中那一刻起,便把致一真人奉作至亲,唯命是从。而对于所传技艺,也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不敢懈怠,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报答师恩。同时也是为了寻到唯一的亲人——真儿,以及好友步弘,这也是师父对他的承诺。
过往之事在头脑中瞬息划过,萧慕寒缓缓站起身,斩钉截铁地道:“九年前,弟子已死过一回!不是真人慈悲将我救下,恐早已尸骨无存,真人再造之恩,弟子永生不忘!”
“傻孩子,什么尸骨、永生?”致一真人眉眼渐露哀伤之色,语气竟也沉沉不堪了,“唉,本尊是说,我年龄大了,老不中用,脾气也越来越怪......往日如此,此时更甚啊!”
“真人都是为我着想,见我道行不精,恨不成钢,为弟子焦急!”萧幕寒抢说道。
似是动情一般,此时致一真人眼中若有莹光闪烁,他沉沉一叹,道:“慕寒啊,想不到你竟如此懂我!这就好,这就好......也许是时机未到,你须苦修精炼、不可懈怠,待半年后为师再为你验察。”在宽慰过萧慕寒一番后,又问道,“慕寒,为师让你留意与你年纪相仿,且额前生有相似暗红斑迹之人,可有所获?”
萧慕寒低头道:“尚未遇到。”
致一真人听后面上并无表情,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本以为师父定要发难,未曾想此番却没有责怪自己,思虑片刻,萧慕寒壮着胆子问道:“弟子有一事,久思不得解,不知该不该问。”
“但问何妨?”
“师父为何苦苦寻那‘天命之人’?难道对于真人而言,此人比......”
“比你还重要?”致一真人抢说道,“自然不是,你怎会有这般想法?本尊门下弟子万千,最疼爱的却是你,难道你不知道吗?”
“弟子明白,请真人恕罪。”
“你问本尊,为何寻那‘天命之人’,今天就详告于你。”致一真人长叹一声,道,“实在是天命难违啊!当今世间阴阳倒转,一众邪魔外教,各怀鬼胎、勾搭连环,欲行偷天换日之事。本尊身为护国法师,仰天子圣恩岂能坐视不理?由此,每日食无味、夜不寐,却仍不得其法,甚是自责,自责不已啊!慕寒,你能明白为师吗?”
见萧慕寒感同身受一般点了点头,致一真人一副倍感欣慰的模样,转而高声道:“幸得先祖庇佑,九年前那一日让本尊算出‘天命之人’诞生世间,便在距此不远的蒲乡......但能找到‘天命之人’便能化此厄运,救国于危难,救民于水火,荡涤污浊、清平天下。”
说罢,致一真人指了指萧慕寒的额头,正声道:“本尊要找的‘天命之人’正如你一般,二眉间有一颗暗红印记......不过,慕寒啊!你不用多想,不管你是不是‘天命之人’,又或是你替本尊找来‘天命之人’,你我之间不是父子却胜似父子的浓浓亲情,是决不会变的!”
致一真人一番情真意切的言语,在萧慕寒听来却是另一种感受,不亚如晴空霹雳一般,他硬是调动全部真气才强压住身体的微微颤栗,继而表现出一副镇静自若的样子,但心中却早已翻江倒海。
他时至今日方才明白,师父之所以对自己另眼看待,非是同情自己的悲惨身世,而是因为自己生在蒲乡且额间生有暗红印记的缘故。想起师父每每为自己把脉验察,定是没有察出天命迹象才会迁怒自己。
对于额前暗红印记,萧慕寒再清楚不过,他分明记得小时候不曾有过,上山后经师父发现,自己只当是平日里玩闹冲撞所致,而被问及该印记是否生来就有,自己撒谎说不记得了,并没有将真相告诉师父。而此时此刻,便更是不能向师父言明了,即便眼前的师父对自己恩重如山,但想起他喜怒无常的脾性,以及那几位被他肆意带去“升仙”的弟子们......萧慕寒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慕寒,你怎么了?”见萧慕寒半晌无语,致一真人关心地问道。
避开致一真人的目光,萧慕寒拱手低头道:“弟子在思索要怎样为真人寻得‘天命之人’。这几年弟子虽也不敢懈怠,但所寻者不是年岁不仿,便是家籍不合。师父言说天命之人生于武进蒲乡,九年前蒲乡下辖村落,包括弟子所在萧家村皆遇洪灾,灾后乡民失散八九,且如今九年已过更是无从查找,但......”
“何事?”致一真人警觉地问道。
不经意看了一眼致一真人,萧慕寒登时不寒而栗,因为此刻竟感觉师父似是已经猜出自己未出唇的话来。
就在几日前,萧慕寒途经萧家村,身处故地的他又想起多年苦寻的妹妹真儿和玩伴步弘,回想之间忽然汗毛倒立,因为他清楚地回忆起,步弘的眉间就天生有一颗暗红癍迹!当时他还在犹豫是否要向师父言明,如今权衡思量之后,他便打定主意,绝口不提!
瞬息之间,萧慕寒便决意冒死编出一句谎话来。
“九年已过,如今虽无从查找,但......请真人放心,就算寻不得那‘天命之人’,弟子也定当竭力办事,为真人分忧解难,虽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噢!?”致一真人猛地将身子从椅背上欠起,不言不语地死盯着萧慕寒,似是那凌厉的双眼可以洞彻一切。
被致一真人如此审视,萧慕寒感觉时间似是静止一般,而更令他恐惧的是,感觉心底所隐之事快也要被看穿了。
就在萧慕寒快要支撑不下时,却听得屏风后,致一真人笑道:“本尊有徒慕寒,终生无憾矣!”转而,致一真人又道,“慕寒啊,如今还有一事要托付与你。”
犹如临战斗士一般,萧慕寒精神抖擞地道:“请真人降法旨。”
“香—积—寺!”致一真人一字一顿道。
“遵命!”萧慕寒拜伏答道,继而起身大踏步离去,而就在他走出没多久后,听得屏风后传来一声恶骂:“混帐!”
这声音让萧慕寒不寒而栗,急转身又俯首拜倒。
“哦?慕寒,你怎么还不去啊?”屏风后,致一真人浑然不知一般地问道。
萧慕寒心头紧攒,勉强提了提声调,道:“是,弟子这就告退,准备停当,即刻出发!”
“慢!”致一真人止道,“为师忽然想起一事,据报已查得那畜生踪迹,你速速告于天道法师知晓,让他也协同一并寻找。”
“谨遵真人法旨!”萧慕寒应承一声转身离去,他身后抛展的风甲未及落下,身形已然消失在殿外的茫茫夜色之中。
屏风后,致一真人又将身子埋进了长椅之中,他微微阖上二目,直至那溢满凶光的眼神被完全隐匿,眉间,又是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