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自己的眼睛。
我摇摇头,不知怎么的,我看到手中捧着一等奖获奖证书,那位女评委对我说了什么,好像是说市广播电台主任特别欣赏我的演讲,声情并茂什么的,要我等会儿去录音,预备在即将到来的教师节播出。
听着听着,我仿佛听到校长说,昨天晚上从收音机里听到了我的演讲,蛮动人的。真可惜啊,我心里说,昨天晚上因为回家看望七十多岁的老父亲,我都忘记去听听自己的声音了。
正在我欣喜若狂、羞涩又骄傲的时候,时空好像穿过隧道,蓦然间一切都弥散了,一切都变得漆黑一片,连我自己都无法意识到自己是否还存在。
我似乎看见好多人,甚至还有高中的同学、小学的老师、大学里的辅导员,许许多多人的面孔排成一个没有尽头的行列,让我目不暇接。他们被串成了好像DNA一般的双螺旋结构的链子,悬浮在黑暗之中。远处好像有很多光亮,我迎着光亮走去……
红色的、黄色的、蓝色的、绿色的,很多光束象探照灯一样晃来晃去,又都充满了螺纹一般的阶梯,仿佛神秘的通道一般。
我迟疑着,似乎害怕和什么东西错过,而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就在这时,我好像回到了学校芦花荡,周围的一切都重新恢复了正常。
一切幻境都消失了,我看见了金色的的阳光从窗外活泼地穿进教室,讲台上的杜鹃花热情地张开笑脸,走在教室里宛若漫步于诗歌散文中,我闻到了最为熟悉的青春味道。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看见从天上垂下来一条雪白色的光柱,带有螺纹一般的阶梯,在隧道的那一端似乎传来了学生的呼唤:“来吧!亲爱的老师,我们在这里等着你!虽然我们因为爱你而希望你能到高远的天空挥舞你的才情,但是我们想说,我们更希望你留下啊,你来,我们好高兴……”
那是孩子们的声音,绝对是孩子们熟悉的声音。
我再也忍不住,终于张开双臂地呼喊出来:“我来啦……”
我相信,那是属于我和我的学生的天堂,应该仅仅属于我和我的学生。
我终于明白了,我永远只能属于我的学生的,离开了对方,我一点也不能完整。
今天,也许就是我们找到自己的另一半,最后永久融合的机会了。
我的一切欲望和冲动重新被点燃了,兴奋地张开不知什么时候生出来的五彩斑斓的翅膀,象破蛹之后刚刚羽化成彩色霓虹似的蝴蝶,怀着对未来世界的好奇和憧憬,和我的学生,飞翔在那五彩的流云之上……
我又一次站在了讲台面前。
我开始把中考成绩单一张张往下发。
“好啦,同学们,我们在一起已经3年了,待会儿下课铃一响,就该说‘再见’啦。”
刚进初中时成绩在本班倒数第一的王海风考上区重点高中了,超过分数线4分呢。当她看见自己的分数时,一定会以为自己看错了吧?王海风今天特地用雪白的发夹把瀑布似的长发挽住,上身铁锈红的衬衫,下身雪白的长裤,看上去既精神又清纯。
程林泉也考上区重点高中了——就是那个喜欢穿蓝色T恤衫的小个子。
一年前他对升学一点信心也没有,上课总是打瞌睡。幸亏多次找他谈心,谈落了太阳,谈上了月亮,他才终于匍匐在教育的殿堂。
而班长杜承明呢,3年前是个小不点儿,现在两条腿上的汗毛浓浓的,体育非常出色,跑起来像个小豹子,一直跑进滨江市中学生运动会长跑第一名。不过学习成绩到中考前一个月的综合测试时仍然未进入年级前十名——可是我依然坚信他一定会考上市重点的。
在我眼里,我的学生总是最聪明最优秀的。
真的,班长杜承明中考成绩非常棒,超出市重点10分。
“同学们,从92年开始,通过三年的努力,大家都考上了高中,整个班级升学率,名列全校第一名。”我看了看表,心里有种莫名的骚动,“还有五分钟铃响,你们就要走了。也许我们再也不能见面了……但我会在心里时时为你们祝福。”
稍停,我又继续说:“高中的老师要严格得多,学科难度也比初中大,你们要继续努力学习,做个好学生,我一定不会忘记你们的!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我迅速转过身,一边让别人不易察觉地用右手擦擦眼睛,一边走进办公室拿出东西,返回教室。
“柴亚,这是我没收的你的象棋,请上来拿;武晓,你的武侠小说,也请上来拿;黄川,这是你的足球——进了初三你就没有射过几次门,这都是因为我,我很抱歉……”
柴亚、武晓、黄川等学生朝我走来,其他同学也不由自主地跟在后面,把我团团围住。
黄川眼里噙着泪水,发出变调的喉音:“老师,没什么。我知道,***门不会把我射进市重点。”
他挨近我,低头小声说:“谢谢您!”
“我也是。”武晓说着,也挨近我,我都能听到他熟悉的呼吸声,“我以后再也不看武侠小说了,您放心!”
我重重拍拍他的肩膀,笑了。
他们都挤在讲台周围,有的送给我贺卡,有的递来留言簿请我写点什么。
“老师,”柴亚抽泣着,“您办公桌上的茶叶是我拿走的!”
“老在自习课上唱歌的是我!”洪亮耷拉着脑袋,一米八零的小伙子此刻变成了孩子。
“再唱一次吧,怎么样?”望着眼前这位高我半头的小男子汉,我要求着。
于是,洪亮张开挂着泪珠的嘴巴发出浑厚的男中音。
有过多少往事,仿佛就在昨天;有过多少朋友,仿佛还在身边;也许心意沉沉,相逢是苦是甜;如今举杯祝愿,好人一生平安……
不知不觉中,学生们都唱了起来(这支歌我曾教过,初三的班会课我一般上成音乐课,用以调节学生的紧张学习情绪)。他们就像我的小弟弟小妹妹一样紧挨着我,深情地唱着,唱着,仿佛在向我告别。
歌还没有唱完,铃声似乎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穿过六月的阳光,穿过幽长的走廊,闯进每间教室。
我的腿不由得打起哆嗦,刹那间,头脑中触电似的晕眩,这种感觉又迅速在眼前凝成一道波痕。我连忙用双手扶助讲台,脸上绽放出最亲切最动人的微笑。
“到时候啦,同学们,我们该再见啦!”
学生们拿着成绩单,一个一个走出教室,走下楼梯,又一个一个骑上自行车,飞出校门。
空空荡荡的教室门口,只剩下了我一个人站着,孤孤零零;讲台上的象棋和武侠小说躺在那儿,安安静静;雪白的足球独自躲在墙角,冷冷清清。
我弯下腰,轻轻地捧起足球。
无声的目光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暗淡的球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