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旷的职,叫沈慧替了他。”
杨瑞一开始没听懂——她身子一天天弱下去,现在到了冬天,更是耐不住寒,已经很久躲在被窝里,不曾听到朝政上的变更,也就不知道这个沈慧是谁,后来才意识到,那似乎是太后的外甥,从前沈家拼命要护的那个嫡子。
杨瑞侧卧在榻上,反握住他的手,道:“陛下按自己的心意就好,沈慧······想必也是有真才实学的。”
陛下道:“那文忠公家的小儿子,倒有几分急智,在大殿上,硬是逼着朕保下了沈慧,还逼着朕······替他做了假账,在户部记上了几笔税款。你都不知道,御史大夫是个迂的,见到那账册的时候,看了朕许久。”
陛下便没有再说沈慧和兄长的事,他喝着杨瑞常备的苦海酒,道:“游奴也该抓周了,我偏要大办一场,叫他们看看国库空虚了不曾。”
这个“他们”里面,自然也有兄长。
在元夕那日,陛下让游奴抓周,杨瑞坐在榻上看着,身上暖洋洋的,心里也暖洋洋的,倒也不盼着他抓个寓意好的,只要抓个好取名字的就好。
游奴起初是抓了一块玉,杨瑞立刻眼前一亮,朝凝碧递眼色,凝碧就道:“小殿下真会选!君子无故,玉不去身。拿这个做名字,也贵气。”
陛下却笑道:“这个不算,做君子有什么好的,束手束脚,不是要自在吗?让他再选一个。”
杨瑞立刻道:“抓周就是一次才算的,哪有第二次算的道理。”
陛下却突然开始耍无赖,道:“一次才算?那就最后一次吧。别让凝碧抱着了,苑镜,你去!”
大殿内无人回话,以前那个侍立左右的弄臣苑镜,并没有从陛下身后走出来。
一旁侍奉的新内官不知该应还是不该应,他僵在那里,不敢动作。
陛下随口说完,神色便黯然几分,杨瑞坐在他身侧,见他红了眼眶,忙把手搭在他手背上,尽量安抚他。
有机灵的宫女见状,接过了游奴,笑道:“凝碧姐姐就是只听皇后娘娘的话,陛下可千万别怪罪!”
杨瑞看了陛下一眼,发觉他已经收拾好自己的表情,浅笑起来。
游奴一会拿这个,一会儿拿那个,什么荒唐东西都从手上过了一遍,还真是第一回拿的玉最好,杨瑞想着陛下总不会真让游奴的名字草率作罢,觉得就是玉了,突然游奴却放开了手上的金钗,拿了一串手链不放手了。
宫女看了一眼,道:“是荷花纹的手链呢!”
陛下立刻道:“这个好,荷字好。”
杨瑞总疑心这是设计好的,但一想起兄长手上的荷花象牙手链,一时百感交集,就说:“再加一个字吧,荷殊,如何?”
凝碧自然是赞同杨瑞的,她嘴皮子快,又是读过书的,忙道:“在荷花中也是卓然异质,这个名字很适合小殿下。”
陛下也高兴起来,他喊了一声:“越荷殊?”
游奴在陛下怀里笑得开心,显然是喜欢这个名字的。
是了,虽然是荷花,但是是不一样的荷花,可千万别像娘一样活着,怪没意思的。
越荷殊取名的那天,陛下留宿在她的立政殿。
从有荷殊以来,陛下其实很少再宿在立政殿,一是忙军务,二是······陛下或许知道她不愿同他一道入眠。共寝不是依偎,而是沉溺。而杨瑞不愿意再沉溺了。
之所以那日留宿下来,是因为陛下在抓周宴上喝醉了,他身边的内官不是苑镜,杨瑞怕新上任的内官招惹他,有些不放心,就让陛下留了下来,除了苑镜,宫内能侍候好陛下的,也就只有皇后了,新上任的内官磕头谢过了她,便守在殿外。
杨瑞哄着他喝了醒酒汤,把荷殊交给凝碧,伺候着陛下躺下了。
陛下睡得却不安稳,时梦时醒的,醒过来的时候就拉着杨瑞说一些话,翻来覆去都是那么两句意思。
“不该派你去江州。”
“回来我就收了你的刀。”
她起初以为,陛下醉中以为苑镜还活着,就劝道:“陛下,苑内官已经走了,节哀吧。”
陛下起初似乎没听懂,后来他道:“不是······不是······”
杨瑞看着他趴在自己膝头,仿佛一个孩子,觉得这不是个君王该有的样子,想把他扶起来,陛下却突然伸出一双手,抱着她的脖颈,如同她当年哀求他赐龙种那时一样,陛下没有抬起头来看他,似乎脑袋还很昏沉,但是他的声音却传到了杨瑞的耳朵里:
“千秋。”
他在喊千秋。
“千秋。”
杨瑞微微睁大了眼睛。
她想到,原来是薄大人,她问了那么多人,问了胡菁,问了景霆钧和苑镜。
唯独没有问薄大人。
她心里没有遗憾,却有些难以置信。
她不觉得薄千秋是可以放在后宫里的女子,太锋利了,眼睛太妖媚了,性子却太冷,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突然想起,陛下曾经问过她的,他问杨瑞:“你也觉得我喜欢薄千秋?”
那个时候,陛下是不是就已经想跟她坦诚了呢?
杨瑞想,或许她是有些卑劣的,但是她必须知道,所以她问:“陛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千秋的?”
她的口吻很微妙,陛下仍将她当作薄千秋,真的回答了:
“你说,你要去江州,替你师傅报仇的时候。”
杨瑞心道,好,也罢。
她问道:“那在此之前,为何不爱重皇后呢?”
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的那道旧伤又被自己撕开,但是她必须知道,她已经活成这个样子了,她总得知道原因。
陛下笑了一下,道:“瑞儿只是个孩子,我怎能······怎能爱一个孩子?”
就因为这个,杨瑞心道,倒也真是因为这个。
她倒真希望他不做君子。杨瑞嫁给他四年,从十四岁到十八岁,就算不喜欢,再冷的心也该被捂化了,可偏偏就是这个,她想到。
陛下没让薄千秋入宫,是不是也是因为那句“你是我的妻”?杨瑞不知道陛下是从何而来的这种骄傲,好像他展开双臂,注定就只能拥抱一个人。
“那······”杨瑞颤着唇问道,“若是瑞儿早生几年,陛下愿意唤她一声子筠吗?”
她原以为陛下当她是薄千秋,定然会否认的,谁知陛下却道:“若是瑞儿成人,还是选我的话,我一定——”
他说到这里就睡过去了。
多么真的心,却没给对的人瞧。
这一点上,她和陛下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