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也顺势坐到了大儿子身边,用衣袖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水,又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大把皱巴巴的干旱烟叶子。
“崽啊,你可不要觉得我狠心啊!”
汽油打火机点燃卷好的烟叶,杨胜强缓缓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一口烟气。还没等他抽上第二口,他就听到了从身后传来的令他讨厌的声音。
“杨胜强,你个丧尽天良的杂种!”
“你不肯拿钱也就算了,你现在还要埋了他!”
“你还是不是人?!”
“你狼心被狗吃了?”
“他是不是你崽?!”
……
年轻的老人就像是抱着一把冲锋枪,短小精悍、激烈愤怒的话语是一弹夹一弹夹的子弹,都用不着瞄准地朝着杨胜强打去。可惜的是,杨胜强穿着目前最先进的防弹衣,颗弹不能近他身。
战斗是气力活,语罢,年轻的老人瘫坐在草坪上,揣着粗气。等她稍微恢复了一些体力后,她立马就爬到了大儿子身边,然后死死地抱住大儿子不松手,同时嘴里还语无伦次地说着些什么。
“彭冬美,你不要犟了!”杨胜强过足烟瘾,丢掉烟头,起身拾回锄头。
“……”
在杨福贵的心里,“恐惧感”与“兄弟情”已经大战了三百回合,最终“恐惧感”胜了。但他还是冲了过去,拼尽全力地想要夺取杨胜强手里的锄头,怎奈“螳臂当车,不自量力”,还没等他靠近杨胜强,他就已经中了杨胜强一大巴掌。他就像是在表演“后空翻”时,一不小心扑到了地上。杨胜强铜黄烙铁一样的手掌,在杨福贵脸上结实地烙下了黑红五指印。
“你再敢过来,老子连你一起埋了!”杨胜强厉声威胁。
“……”
“儿啊,你搞不过他的!”
“妈!哥!”杨福贵被打蒙了好一会儿,忍着剧痛,流泪满面,朝彭冬美爬去。
彭冬美乌黑的长头发凌乱得像她周围的野草,她环抱着两个儿子,眼神涣散。字典里翻不出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此时她的心情。
杨胜强已经挖好了一个坑,正等着自己的儿子去填。
“彭冬美,放手!”
彭冬美死活不放手,双手继续死死地抱着大儿子。
“你要是还不放手,你信不信我连你的这个儿子也一起埋了!”杨胜强见她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再次厉声威胁。
听到这话,彭冬美的双手瞬间失去了力量,脑袋一片空白。她就像是被人狠狠打到七寸的蛇,已经毫无挣扎反抗的余地。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杨胜强从自己怀里拽走大儿子。她已面无人色,视野里开始出现一闪一闪的黑星星,然后越来越多,直到最后全完变成一片黑色。
“啊!”在杨福贵的失声尖叫中,彭冬美倒在了地上。
“疯婆娘,老子叫你不放手!”
杨胜强一锄头把就打在了彭冬美的后脑勺。然后左肩扛着大儿子,右手握着锄头把,转身向土坑走去,这时夕阳打下一束高光,让杨胜强的造型看起来像是美国大片里的王者归来。杨胜强嘴里说着,“崽,你可不要怪我啊,是天地容不下你!”他回头看了一眼杨福贵,看见杨福贵也正在看他。两人四目相对,都是吃人的眼神。
从此,乱葬岗里又多了一个小土堆。这些小小的“坟墓”,不配拥有墓碑,不能享受祭拜,并且几年过后也会不复存在。人们负责堆,自然负责平。它们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新旧交替,让这里的景象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一如往常。
安静躺在里面的小小的人,如同夜晚划过天际的转瞬即逝的流星,在人生百年光阴里昙花一现,也进不了家的祠堂。从此,他们变成了游荡在苍茫天地之间的孤魂野鬼,可以“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可以“清朝饮醴泉,日夕栖山冈”,就是不可以再食人间烟火、柴米油盐。
从古至今都说“人命关天”,但在这个社会的上层人士的眼里,下层蝼蚁的贱命根本一文不值,何足道哉。可很多时候,就连在下层的劳苦大众自己眼里,人命也不关乎天,只关乎生殖力。先出生的倒下了,那便再生一个,总有一个能够活下去,去继续延续他们那何其卑微而无一丝尊严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