咙里来回走一趟后,才肯放它出嘴巴。
不一会儿,杨福贵“七窍生烟”,宛如一个正在修炼内功心法的武林高手,连乱糟糟的头发上都散发着“真气”。就连他接连咳嗽、吐出烟气时都非常有节奏感,就像是拖拉机发动后,排气管——“突、突、突……”。
“妈,杨福贵!”
“他……他……”陈晓喉咙吞咽了好几次口水。
“他昨晚在火车上跟人赌牌,把一万多块的拼命钱都给输完了!”
“你说这日子还怎么过!”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陈晓下意识地往老人身上靠了靠。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怀里的孩子,不敢看见那张又恨又惧的脸。可是陈晓胸腔里日积月累的苦水已经上泛到了嗓子眼,就像是一只小小的烧杯里已经装不下浓硫酸了,不溢出来的话,怕是不行了。
“陈晓!你个烂妇人!你再多说一句,老子打不死你!”
只在刹那间,陈晓感觉到地在动、山在摇。
杨福贵活火山一样的大嘴喷出了令陈晓多少年来多少次胆寒的熔浆。据说人的七窍相连,以至于他的瞳孔和鼻孔似乎都射涌出浓浓的烈火乌烟,势必是要把躲在老人身后的陈晓烧得尸骨无存、灰飞烟灭。
本着“老子天下第一”的态度,杨福贵从来不会觉得自己会做错什么,要错也只能是别人的错。他的人生字典里没有收录“错”这个常见字。
陈晓觉得后背发寒,此时冬天的寒意都不及这寒意万分之一的伤人威力。她后背上的淤青隐隐作痛,好心好意地提醒着她应该马上默不作声,继续做一只逆来顺受、任人宰割的羔羊。
“晓啊,我这个背时儿子让你受委屈了!”
老人被儿子雷声般的音量震住了好一会儿,几乎才缓过神来。她停不住地摇头、叹息、抹老泪。正因为如此,陈晓说出的话好像是经过了春夏秋冬、跨过了万水千山之后,才最终到达老人的耳朵里。
北风要是呼号得在猛烈一些,老人矮小而瘦弱的身躯,就极有可能被它轻而易举地拖去荒野墓地里,而不像白居易所写的那样诗情画意——“薰风自南至,吹我池上林”。
杨烨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音响,凌厉的哭声被烟熏和惊吓调到了最大音量。
陈晓这只热锅上的蚂蚁,着急得团团转,怎么哄儿子也哄不好。她不得不急忙解开衣服给孩子喂奶。
哭得连眼睛都懒得睁开的杨烨像一头猎狗,立即嗅到目标,贪婪地吮吸。可几秒种后,喝不到奶水、感觉到被欺骗戏弄的杨烨更是开足马力哭得不依不饶。
陈晓脸上“愁云惨淡万里凝”,痛苦不堪。身体上传来的疼痛感开着跑车似的,在她身体里纵横交织的神经马路上来回狂奔。无疑,她被杨烨咬了。
尖锐的啼哭声冲击着老人的耳膜,并且刺激着她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还勉强架在她两肩之上的脑袋强烈地感受着一阵阵眩晕。老人偏到一边,双手紧紧扶住柱头,稳了稳心神,极力使自己不至于歪倒在地。豆大的汗珠在她层层叠叠的额面上密密麻麻地排兵布阵。
“你再哭,再哭,老子捏死你!”杨福贵朝着陈晓方向大吼,话刚说完,就觉得左脸火辣辣的痛。他挪开捂脸的手,那黝黑沧桑的脸上便浮现出清晰可见的血红五指印。他沉重的脑袋宛如一口黄钟,在被剧烈的撞击之后,发出阵阵轰鸣。
“你是个高中生还是头畜生?!”
不等杨福贵话落嘴角,老人的右手掌瞬间聚集了浑身的力气,跳起来、扇过去,老手打在杨福贵脸上的那一刻,她背后的陈晓似乎真切的从一声清脆响声里听见了骨骼拉扯碰撞的声音。老人打完,稳稳落地,没有摔倒,也没有扭到老腰。整个过程一气呵成,自然如天上行云、地上流水。
刚刚还在杨福贵嘴上叼着的洋洋得意的半截烟头,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火红色弧线之后,就直接飞向了水沟。随着“哧”的一声,一缕青烟升起,是烟头临死前吐出的一口浊血。
老人就像是一个刚完成高难度动作的体操运动员,潇洒转身,招呼着媳妇进屋,不顾儿子杨福贵在原地品尝着巴掌的余味。
天冷心更寒。
陈晓连日来,落泪如六月江淮梅雨,连绵不断,昼夜不分。她看起来似哭非哭,因为只能看见眼泪而听不到声音,这其实是她多年来练就的“本领”。如果陈晓想要放声大哭,那她就得找个隔杨福贵远的、他看不见的角落,偷偷躲着,方可淋漓尽致、心满意足地失声痛哭一场。在声泪俱下之后,她蹲在阴暗角落,抱膝而坐。夜色正好袭来,形成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