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如今的如今,生命已和生活无关。就像:从前慢,月色很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一个承诺连着开始和结局;而现在快,一辈子可以喜欢上很多人,可以上一秒信誓旦旦:“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下一秒便能成为过眼云烟,被吹散在天边,然后毒咒余生“老死不相见”。
苏轼在《赤壁赋》中感慨:“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在人短暂的一生中,还是会有许多人或早或晚地出现在我们的生命中、生活里。反之亦然。如果把人生比作一部长篇小说,那么从呱呱坠地到白头死去,在这一时间与空间旅途上人与人之间一次次的相遇便是一个个恰到好处的情节。至于情节是好是坏,对于表达人生主题有没有意义;至于以“我”为线索串联的小说是以悲开头、以喜结局,还是以喜开头、以悲结局。都只能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如果说人与人之间相处是一本书,那么一定是无字天书,不然杨烨怎会泪流满面,一读再读,却丝毫无获,或许真是应了陶渊明所说的“好读书,不求甚解”。在稀稀疏疏的故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熟人”,经常都是欺软怕硬、见风使舵,并且“损人利己”是他们一辈子信奉的座右铭;在熙熙攘攘的城里,来来往往的生人,那种皮笑肉不笑让人心底发寒,望而生畏,他们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为圭臬。其实恨意和陌生并无多大区别,都能使人痛苦不堪。
多少年后,身在城里的杨烨,心头会无数次涌起鲁迅曾经所诉诸笔端的“在而不属”的漂泊疏离之感。夜晚灯红酒绿,五颜六色的灯光时时刻刻烧灼着他的肌肤;白天车水马龙,乱七八糟的噪音分分秒秒穿刺着他的耳膜。杨烨无处能躲,无处可逃,他如临大敌,进退失据。就这样,杨烨没有了安心容身之处,却有了如同鬼魂暴露在青天白日下顷刻灰飞烟灭之虞。之后年岁,他就似被屠夫挥刀斩下头颅的苍蝇,在还没咽完最后一口气时,到处乱飞,四处扑腾。
城里高楼挺直腰杆,肆无忌惮地把玩着低空云层,而且团伙作案,把四周围得密不透风。在这样的囚牢里,杨烨时常不能顺畅地呼吸,就像大海里没有鱼鳔的鲨鱼一样,想要活命,就只能在茫茫楼海里不知疲倦地游。从什么时候起,杨烨变得渴望太阳,又畏惧太阳;渴望月亮,又惧怕月亮;渴望星星,又害怕星星。各种颜色的光丝毫没有比老灶房里的昏黄微光更温馨,以前的光里有希望,可以期待未来;而现在的光里只有眩晕,已看不清方向。
谁欲在黑夜里活命,就必得变成黑色。大街上一个视社会交际为洪水猛兽而又得不到解脱的多余人,最适合在黑夜里生存:既惶恐脆弱、惴惴不安又坚韧不拔、大笑狂欢。山林间一只寻寻觅觅没有找到往生之门而又面目可怖的孤魂野鬼,最适合在黑夜里游荡:既孤独落寞、彷徨不安又优游足岁、安逸妥帖。动物园里一头外表勇猛无比而内心实则脆弱不堪的犀牛,最适合在黑夜里苟延残喘:既担心明天的鞭打和戏弄又享受着短暂的片刻安宁。
到后来杨烨才知道:站在白天里看不清黑夜,站在黑夜里却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