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弼下了轿,命看管马厩总掌,把那八匹驽马尽数牵出。方又示意人把八匹良马驱入马厩。
心中大石一落,杨弼不禁勾起一抹浅笑,一转身,这浅浅的喜意瞬间烟消云散。
大殿下一面朝杨弼的方向走着,一面大声喝令,“出来!一干人等全给我搭上箭!“
只听见一阵脚步响,来了些训练有素的弓弩手,整齐划一地拉紧弓弦,齐刷刷将箭头瞄准了杨弼。
在场的奴仆皆是面色雪白,一片跪倒。只有杨弼一人站着,而后作揖,唤着“殿下。”
大殿下并不立即唤众人起身,只是先默默看了马厩一眼,转而见杨弼一脸惶恐,方开口道,“马匹既是昔日西凉所献,你现在把马替换,是因为什么?”
“西凉所献的本就不是……”
话未说完,大殿下就喊“住口”,凝眼瞧了杨弼片刻,说,“可要想清楚了再回话,你是知道的,私自蓄马,是欲行不轨的大罪。”尔后,竟是吐言,“理由再荒谬,我也信。老师,给我一个理由。”
杨弼见着大殿下手中的佩剑,微微愣了片刻,那是帝王的御剑。
这时杨弼情知:帝王已是不会放过自己,若是承越执意要保全我,只怕日后,承越会落到举步维艰的地步。
索性高声道,“昔日西凉所献,本就是良马。只是不知缘由,待臣欲拉匹马与帝王见时,适才惊觉良马已变驽马。而臣现下,不过是将驽马换成良马罢了。”
大殿下听杨弼这话风,满是自以为的大义凛然,忽地觉得自己再欲包庇他,是没有意义的事,便一言不发,唤人把马籍,呈到杨弼面前,道:“你自己看吧。”
杨弼默默将那马籍捧起,慢慢展开,却见通篇记的是西凉所献每一匹驽马的记录。
而于末处,那一撇一捺的,署的就是杨弼,白纸黑字,如何抵赖?
杨弼心中最先想起的,却竟然是那时的自己,故意用左手签名以防有人坑害,自以为思虑周全而流露的沾沾自喜。
一时嫌恶,便将那册子摔在了地上。心头种种情绪,交杂在一起,反而是张嘴斥着,“满嘴喷粪喷出的屎吴章,整个面衰口臭,活该房事不顺,上……”
大殿下见他如此污言秽语,不由得断喝了一声,“杨弼!”
杨弼心里咽不下这口气,看了大殿下一眼,自行拔了发冠,向地下一扔,也不跪地叩首,直直站立道,“殿下若有旨,道要治臣的罪,便早早宣读。臣已在安心等死了。今日殿下如若没有,便容臣回去吃上一顿。”说罢抬脚便往前走。
围着的弓弩手再次把弓弦拉紧,隐隐有些杀意。大殿下将拾起马籍站在一旁的随从踹倒在地,“把箭收起。”
一众弓弩手仍是不收手。
大殿下怒喝,“不只父皇,本殿也能让你们人头落地!”
杨弼停步,却并未回首。
一众弓弩手适才收手。
杨弼一时也不知当说些什么,心中涌起了几分怜惜。忽然记起大殿下极小的时候,躲在御桌底下,被彼时还是小官的自己发现,他就恼怒喝令,欲以此恐吓自己。那词句和今日并无两样。
可彼时的自己不怕他,至于此时弓弩手,也是不怕他的。
杨弼时隔半晌,方开口问道,“殿下觉臣现下该如何做才是好的?”
大殿下见杨弼有所松动,心中有点舒坦,不去理会一旁低头,口中唤着“殿下三思”的一众弓弩手,快步走向了杨弼。
待大殿下走近时,杨弼猛地一转身,恶狠狠地甩了一句,“我恨你们这群姓吴的。”
大殿下见杨弼毫无悔意,满脸端的仍是恨意,怒到极点,反倒放声笑了起来,“好,好,你果真是心中自有主张,只可惜,我生是大和人,惯不得你要倾覆这王朝。”
眼见杨弼仍是脸皮不动,又接着道:“杨府是大了些,想来老师住不习惯吧,还是到大和的牢狱去的好,那地小。”
语毕,立马有人把杨弼推搡着上了囚车。
默默看着这一幕的大殿下,无法说清,对此自己是感到难过,还是解脱。
一脚深,一脚浅,虽行平坦大道,却如踩踏泥中。行走十几步,终觉无力,一趔趄便跪坐在了地上。又觉佩剑碍事,便掷到一旁。
微微叹了口气,用双手掩住脸面,只觉这样什么也瞧不着,便无比安然。
心中只愿这光明,一时一刻都不要见到才好,世间万物都在这时停住,这样就不用再去面对那些人,那些事。
大殿下掩着掩着,突然就哭出声,原来自己的这颗心,能承受得起的终究也只有这么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