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香花自顾自说,“如果没有老天爷让人不好过的事,你们两个还会有个弟弟啊!”
关于这个素未谋面的弟弟,孟雁孟华并不在意,她们不知道奶奶对孙子的执着,虽然郭香花现在更多的是愧疚。
老人虽然很“厉害”,可骨子里还是一个乡下妇人,她时常和孟雁妈说“总得有个男孩儿”,这也成了婆媳俩嫌隙之一。
孟雁妈心里也是赞成老人的想法的,只是孟雁奶一直提,而自己又两胎都是女孩,就觉得明显是揪自己的短。因而虽说两家并没分家,两人一起做饭时,一个灶下一个灶前,要么不说话,要么说些无关紧要的话,稍“深”,话和话就要磕磕绊绊。
人有时候多么奇怪,都是为了同一个“利益”,或者哪怕都是为了对方,也能疯狂的争吵不休,甚至从心底恨怒对方。
老人不再在孟雁妈面前提“男孩儿”,只是和孟雁爷爷嘟囔,偶尔和回家的女儿孟小云抱怨。孟雁妈又觉得这是在讽刺自己,于是两人的关系更加紧张。
或许是老人又觉到物是人非的心酸,“要这么多,甚至和自己没关的,现在不是都没了吗?”把两件不想干的事联系到一起责备自己,或许这样可以缓解压抑。她拧把鼻涕,眼睛湿红着说“儿子有什么用呢,我不怪你们爸不懂事,他也......”
孟华立在一旁用小手拉着奶奶的衣襟,“奶奶,奶奶的叫”然后也不说话。
孟雁却是不甚悲伤的。她记得以前郭香花从来不会对自己笑,言语里总是厌烦的语气。但是爸爸去世后,奶奶对自己变得好了,虽然离姑姑家的表弟还差得远,却也会让她觉得有些惊诧。
之前孟雁总是很羡慕奶奶对表弟的好,小姑带表弟来走亲戚时,奶奶总会笑吟吟地望着表弟,还给他盛满满一大碗饺子。
爸爸去世前,孟雁从来没有得到过奶奶的稍微“温柔”的对待,但是现在,奶奶也会偶尔给她和妹妹俩人一元钱,看她们飞快的跑去小卖铺了。孟雁当然不会明白郭香花态度的转变,除了觉得她们太可怜,又似乎是延续对自己儿子的情感。
郭香花很少提及孟雁妈。
两个小女孩还是开心地疯长着。那时候她们终归还太小,没有需要攀比的东西,除了羡慕村子里哪个孩子可以每天吃方便面,谁谁有一个很好玩的弹球罢了。至于父母的缺席,村里其他孩子大多也不是全年有爸妈陪伴,除了旁人恶意的话提及,她们几乎不需要去想。
孟雁孟华最开心的便是看电影,这不是常有的好事,谁家有喜事了才会安排上两天,显显喜气、摆摆排场。
奶奶爷爷、孟雁孟华及村子里的人吃晚饭时间本来就早,现在更是五点就刷完锅碗瓢勺了。她们搬了小凳子,放在搭好的屏幕下。
这几平米的屏幕,白天看来也不过是一张黄色的布,上面还有脏痕、划痕,旁边便是投影的机器了,看起来也十分简陋。但是天一黑下来,整片场地就像一个魔力磁场圈,昏黄的灯照亮,“工作负责人”在调设,西面是大块静谧的田地,只有农作物、野草的根部能听到虫子的歌舞升平,整个村子只有这屏幕下是“铺张”得人声鼎沸热、嬉笑尖喝,热闹非凡。
电影演的内容且不管什么,全村人总是几乎全到的,似乎吸引所在除了剧情,热闹是居大半的。那时节的人很容易满足,只要给他们务实的生活偶尔加上一些热闹,无论是丧礼还是婚礼,生活就“吹吹打打”地无可指摘了。孩童和老人都是如此,年轻人也是多有几分慢熟的孩子气,哪怕已有两个孩子。
同样,每年的庙会,孟雁总会异常期待。有一年又逢庙会,家人都在应付农忙,孟雁孟华得了几元钱就去玩了整整两天,戏台下有圆圆的雪花酪、酸甜的橘子山楂糖葫芦、烧饼、凉皮、五彩果糖......台上的戏剧是老年人的福地,是她们吃、玩的“背景”,她们几乎很少去望一眼的。
第二天,该吃的该玩的该见的都已尽了,孟华第三天便在家不想去了。孟雁还是骑上自行车,唱着歌乐此不疲老早赶去,为的就是那热闹和小吃。
直玩到戏台寂寥,镇上的人也几乎散尽,她才和同学回家了。一路上,天也是这样昏黑,她们讨论着,车把上的塑料袋还挂着没吃完的彩色糖果。可是等离家较近的同学拐向村子,孟雁一下觉得天地极静,村子在自己的旁边,可是人声又悠悠断断,她加快了速度蹬着,腿也酸了,身上也出汗了。
路过了乡里的小学,前面更是寂静了,连村子也没有,只有连片的田地,被风雨淋太阳晒的坟头画出钝的弧形,一只蝙蝠在深沟里低飞盘旋,孟雁仿佛看见她轻巧、黑色翅膀的奇怪形状......
眼前电影放映机械咝咝地响着,周边站的坐的簇拥,简直和庙会一样有趣味,尤其又是在这夜间。
孟雁、爷爷、奶奶、孟华钻进被窝,一切安静得让人有点不习惯,她们平淡生活只有在这电影结束中才觉出一丝时间的影子,知足地静静入睡了。
刷了一层发光白漆的月牙笼着村子的房顶、田地、小路,土黄的路面被照得乳白。除了几声虫鸣、狗的呜咽,只有遗落的几毛钱、碎纸、一只鞋子静静躺在电影撤幕的平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