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一个和尚赤着脚低着头一步一步的往外走着,连上衣的衣带都没有系住,敞着胸怀。从他那布满血丝的双眼便能看出他的憔悴不堪,每一步都迈的异常吃力。
两位护院的和尚见他到来连忙把大门打开,满脸谨慎的盯着他。
门外众人见他真的出来了,却变得鸦雀无声,甚至自行分散两边让出一条路来。
他没有看僧,没有看人,继续低着头向前走去。
这时,不知谁先壮着胆开口喊了一句。
“你你你你你竟然还敢出来?”
众人这才恢复常态,此起彼伏的大声叫骂起来。
听到这些刺耳的骂声,他终于停了下来,抬起了头,呆滞的看了看左右的人群,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咔嚓。”
一个鸡蛋在这个和尚的头顶破碎,紧接着是烂白菜梆子,各类水果,不断的砸在他的身上。
“弘福寺怎么会有你这种东西?”
“你这个吃人的怪物怎么还不去死!”
“烧死他!”
“对!遭天谴的怪物!赶紧去死啊!”
“怪物,怪物……”
这些声音他仿佛没有听到般的无动于衷,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默不作声。
突然,一个幼小的男孩从人群中冲了出来,众人竟是忘了拉住他。
那个男孩径直跑向和尚,他双眼噙着泪水,用尽全力挥舞着自己小小的双拳。
男孩哽咽着,仿佛这样也不能发泄他的怒火,他用稚嫩的声音歇斯底里的吼了起来,发出了让人无不为之动容,为之心碎的声音。
“你还我妈妈!你还我妈妈啊!”
目光落在男孩身上,那和尚这才有了反应。
只见他干裂的双唇不停颤动,踉跄的往后退了三步,留下男孩在原地不停啼哭。
和尚用手捂住自己的脸,跪倒在了地上。
一个胆子大些的商贩抄起一根木棍趁机摸了过来,对着和尚当头挥下,木棍应声而折。
鲜血瞬间便从他的头上不停流出,滴答滴答的落在了地上。
他浑身战栗,不停重复着一句话。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就在此时,他突然缓缓放下了满是血污的手,看向了那个还在哭泣的孩子,眼眸变成了鲜血的红色,面目呆滞的走了过去,单手掐住了男孩的脖子,只听见年轻和尚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见到这副情景,刚才那个商贩吓的落荒而逃,周围的人更是被吓的鸦雀无声,无人敢上前一步,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孩子被憋的满脸通红喘不过气来,看着那和尚的张大嘴巴把脸慢慢凑了过去,准备一口咬下!
“你不会忘了我吧?死秃驴!”
那和尚骤然清醒,连忙松开了掐着男孩脖子的手,四下张望。
根本没有她的身影。
他不愿承认那只是自己记忆的声音。
他冲着人群吼道:“你回来了嘛?”
没有人回答他,众人只当他疯了。
他用更大的声音再吼:“你回来了么?”
依旧无人应答。
天空下起来小雨,淋在地面,淋在他身上。
他趴在地上用手疯狂锤着地面。
一下,两下,三下。
没人看得到,没人答复他。
他的泪水伴着雨水一同落下,他无声无息的哭着。
“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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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停了,女子收回油纸伞,收回思绪。
她已经登上了山顶,看着眼前这座五层的高楼,这似乎是前朝就已经建成。
“到了。”
敢问以女子之身分得江湖三分席位的古往今来能有几个?
她就做到了!
大漠煌煌终日行,御剑万里回长安!
她来到弘福寺,才发现和尚已经不在鸿福寺了,方丈也对她避而不见。
她四处向人打听,知情的人却对这个人闭口不提。
她一路问向大理寺,才得知了一个将信将疑的答案,说什么因为犯了重罪被官府的高手重伤后失踪了。
女子不知道这个消息对于自己来说是应该开心还是难过,开心是因为好歹得到了他的消息。
难过是因为他犯了重罪还生死未卜。
这样看来,可能还是忧多于喜吧。
推门进入,木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似乎随时会坏掉一样。
门内满是呛鼻的烟尘味,她想起了朝内某位大人物让碟子传给她的话。
“您现在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剑仙了,想必您也想知道那个和尚的下落吧?这样,我们来做个交易,您呢,帮我杀个人,我呢,就告诉您他的下落,毕竟,只要是您,一剑谁能挡得住呢?如何?”
她同意了,她无论如何也想知道他的下落,所以,她来才到了这里。
可就在这失神的一瞬间,女子感受到浓厚的杀意。
她对着门外喊了两个字。
“福灵!”
一息时间,只听一阵破空声传来,如同一道刺眼红光,那把名叫福灵的细长飞剑便带着嗡嗡的颤鸣悬停在了女子身侧。
福灵心至,招自然来!
女子抬手握住那柄神兵,此时此刻,从她握住福灵开始,就已经有了哪怕神仙来了也一并斩之的气魄,剑锋之下,只求破敌!
高手的对敌讲究的自然是反朴归真。
交手在下一息便完成了,暗红的鲜血四溅开来。
只是难以置信的是。
这血不是对方的,而是女子自己的!
如果能有人目睹这场交锋,看到这女子剑仙竟是一剑未出,恐怕会哈哈哈大笑,然后说上一句剑仙也就不过如此吧!
血从女子的肩膀不停溢出,女子站在原地,剑脱手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因为在这透不过气的黑暗中,她模糊看见了来人的脸。
她盯着他,眼泪从眼眶中掉了出来,哭却无声。
她盯着他,泪水划过的嘴角轻轻勾了起来,笑亦无声!
只是说了一句话。
“好久不见。”
她面前是一个满头白发的少年,是那个曾经喜欢讲大道理的和尚。
白发男子并未认出她,只是径直跑了过去,一口咬在了她受伤的肩头,疯狂的撕扯着。
她这些年练剑是为何?她的师傅不知,她的父亲不知,只有她自己知道,共有两点。
其一便是要练成御剑之术好返回长安。
只是女子不知他为何变成了这个样子,变成了这个白发的吃人怪物。
她并不在乎这些,她用右手手轻轻搂住他的头,哪怕他在吃自己的肉。
“你很辛苦吧?”
“没想到他们让我杀的人,是臭秃驴你啊。”
“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早点回来?”
女子止不住自己的泪水,抬手召起福灵,朝上一指,剑意森然,整座建筑便被冲天的红光一点一点的蚕食,刺穿了那个准备动手的碟子。
良久那刺眼的红光才消失殆尽,废墟之下只剩两人。
只是老天永远喜欢对苦命人开一些恶意的玩笑。
刚呼出一口气,女子身后便被一刀重重劈中,她千小心万小心,竟然还有第二个碟子!
“还有?”
那个碟子也只能劈出这一刀了,下一息福灵便从他的胸口穿过飞远了。
女子哇的吐出一口鲜血,跪在地上,再也无力掌控福灵。
她看向刚才因为警惕而撤到一旁的白发男子,他愣愣的站着,好像当初一样。
她好恨,她对着天空吼道:“来让我杀他还不够么?是算计好了想让我们死在一起么?到底是谁下的命令!为什么?”
贼老天怎么会回答她呢?
废墟之上,她不知道他为何会变成这样,也不知他为何不记得自己。
女子重重咳嗦两声,失血量越来越多。
她开始呜咽起来,此时的她还哪是什么剑仙,明明只是生命之灯即将燃尽的,脆弱的寻常女子。
或许说,一直是。
她盯着男子,最后说了一句话。
男子终于如遭雷击。
眼泪如决堤一般涌出。
他嚎啕大哭。
她是说:“我穿不上你的嫁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