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祸起（下）

    又过去了好几天，奶奶终于回来了。在我的印象中，她几乎常年游历在外。我从开始学会写字起就在写“寻奶启示”。她会隔很久回家一次，即使回家也不怎么能见到人影。每次看到她，有三件事是她一定会做的。第一要紧的事的就是纠正我的称谓，在她的观点里，“爷爷”和“奶奶”不能出现在同一个频道里。爷爷年轻的时候离婚了，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便抱养了爸当儿子，一个男人难养娃，他兄弟的媳妇儿就扮演了孩子的妈。爷爷不愿我叫他大爷爷，奶奶不愿让我喊她小奶奶，“爷爷奶奶”又于理不合，所以我便不再考虑诸多，仍爷爷奶奶的叫着。

    第二件，便是向我解释家里的姓氏。我们一家人除了嫁过来的媳妇儿，还有林，胡两种姓氏。据说，当初太奶奶中年丧夫，寡妇带着孩子改嫁胡家后已经过了生育的好年龄。胡家的太爷爷中年才娶妻，并未嫌弃林家孩子反而视为己出。太奶奶深受感动，放出话来，让林家儿孙一半保留原来姓氏，一半改为姓胡。因此，这个家里的亲兄弟也是不同姓氏。听她绘声绘色介绍完原委，就轮到她出门后的所见所闻了，具体到什么时辰在什么人家里吃了什么饭菜，以及浅蓝色碟子里盛放了几粒花生米。每当她津津有味说着的时候，我就开始羡慕她神乎其神的记忆力。

    这次回来，她还未进屋我就听见了她婉转凄呜的哭叫声：“我的云哪，我的儿，杀千刀的蜂子哟~”她背着妹妹进了屋，跟爸哭诉着:“我的儿受苦了哇，我的云……呜……”“好了，妈，进去看看吧”，哭了半晌，爸终于忍不住打断她。她立即停止了抽泣，眼泪只一瞬便止住，“我的儿，我来看你了……”

    在妹妹少数离家的日子里，我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想念这个只会天天黏着妈的小家伙，心里责怪爸妈因妹妹太黏人就叫奶奶把她带出去历练。我拉了她软软的小手，还破天荒的主动和她玩儿了起来，直到晚上她拳打脚踢哭闹不止的时候我才知道思念原来是最会蒙骗人的感情……“小妹，我给你好吃的你不哭好不好？”，“我要妈妈……嗷呜……”，“小妹，你要再去看我的小黄鸡吗？”，“我要妈……嗷呜……”，“川儿，你要和姐姐一起唱歌吗？”，“我要妈妈……嗷呜……”奶奶在厨房做饭，我抱着妹妹坐在石阶上等爸回来，重复着我们之间没有新意的对话。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的时刻，我的心里倒对这个小家伙增添了许多亲近之情。她一边哭着一边抽搐最后竟然累得在我怀里睡着了。看着她仍然颤抖的睫毛，我原本烦躁的心逐渐柔软下来，亲爱的小妹，这些离家在外的日子，每一天你都是这样哭着入睡的吗？

    自从鸡妈妈去世后，小黄鸡就仿佛停止了生长。本来和它一样大的小鸡都已经开始长出羽毛，它还是毛茸茸的。它喜欢跟在别的小鸡后面跑，可它们并不带它，也不等它，母鸡甚至会啄它。它依然跟在它们后面，渴望它们可以接纳它。我除了喂水和食物之外什么也做不了，我知道不是所有的孤独都可以被陪伴，就算我对小黄鸡再好也不能代替它失去的东西，就好比我的妈妈，有谁可以代替我的妈妈呢？小黄鸡一日比一日消沉，它吃得越来越少，叫声越来越小，直到一天的清早，我发现它冰凉的身体已经僵硬了。我的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我的小黄鸡，我每天喂它，跟它说话，我的好朋友它就这样永远的离开了我。就算我知道这是早晚会发生的事情，我的心里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空荡荡的感觉，好像不见了一样重要的东西却怎么都找不到。我埋葬了小黄鸡，还为它立了“墓碑”，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小鸡，它们或许和你一样可爱，可是唯有你是我的朋友。

    妈妈的病情开始好转了，谢天谢地，全家人都松了一口气。她的肿逐渐消退，也不再每天睡着，来看她的人都能跟她聊上几句。看着她的精神状态一天比一天好，笼罩在我们家的乌云逐渐散去。又过了十几天，每天都可以听见她和别人描述自己的惊险经历：“天爷呀，那个土蜂引发了，你以为能跑得掉哇？逮着你咬，头毛里面全是的……人说不行就不行了喂，一小会晕的要倒了……”

    再后来，她说着说着就开始笑得打哈哈，仿佛她不在叙说自己的悲惨而是什么搞笑的事情。人们的同情附和也变成了调侃：“哈哈，还以为你不行了呢，前阵子你脸肿的跟盆似的，哈哈……”看着手舞足蹈的他们，我再也不能把眼前的妈和之前的病人联系起来。妈就是有这种神奇的魔力，在没有外人或人少的时候，她除了嗓门大之外基本可以被归为一个文静人，甚至有时她还有些伤春悲秋的情怀，可是一到人多，她就成了笑声的发源地。从前我当然喜欢她安静的陪我，因为她聊天的时候我就被自动屏蔽了，但现在，我爱看她开怀大笑的样子，我也跟着笑出声来。

    尽管是愁苦的日子，暑假还是飞也似的穿梭而过，还没等我想念小伙伴就又要上学了。我挎着我的书包跟爸去报到，他照例挑着两担柴火当做我的书本费。到学校我们才知道新的学期学校有了很大的变动。原本学校是一共有四个年级，但是由于这学期高年级学生太少，低年级学生又较多，便和育才小学合并了。这边只招收一二年级学生，那边只招收三四年级学生。新学期我刚好上三年级。许多家长都垂头丧气回去了，他们的家离育才小学实在太远了，只能考虑去别的学校。我家离育才小学并不是特别远，但却是完全相反的方向这就意味着我要走全新的路线，也意味着我要跟原来的小伙伴们分开了。回家的路上，我和爸都愁眉不展，我刚看到我们班的小伙伴，在家长面前，我们谁也没有跟对方说话就走了，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见。爸正烦心着肩上的这担柴，不知道育才小学收不收柴火当书本费，他决定待会把柴和钱都拿着去碰碰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