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终归是天下国家难逃之铁律。
天子坐镇的邺京一派繁华胜景,而远在千里外的末隐城却因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面临年前第二次饥荒。
河水结了冰,跑不到山头泉源取水的老幼妇孺只得凿冰而食。广袤的土地不见半分绿意生趣,除了一片荒凉外,唯一的点缀便是稀稀落落、不堪入目的尸骸。
饿死的饿死,冻死的冻死。
有人挤攘踩踏而死、有人饥不择食自相残杀而亡。
早春尚且温馨惬意的村庄如今弥漫尸臭,好像没有屠戮与血腥,却依旧如同人间炼狱。
末隐城地偏、人少,便是连年遭遇这样的大灾荒,城里的官府仍旧不予理睬。
活在这里,就是绝望。
去别处?没有银两。留下来?没有粮食。于是谁也不愿意劳碌,尽数留在村子里等死。一代代人都这么活着,活到哪天,便是哪天。
你说这不是地狱,又能是什么呢?
而这一天,雪下得不比往常少几分,但周遭的路似乎能够走人了。一道浅浅的弯月刚刚升上去,就听得马蹄声。
夜晚,凉意更甚。
苏阿洗蜷起身子窝在温暖的马车里,努力地往角落挪动,生怕自己身上的泥泞糟践了铺在车里头比外面的雪还要白的一层天鹅绒毛。
她偷偷抬头,颤颤巍巍的目光落在眼前背过身去的男人发上,却是一秒都不敢多做停留。她也怕自己的污浊之气脏了他一身贵气。
终于,马儿走累了,停了下来。而她也看见了熟悉的灯火。
凌鸢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寻了许久才看见一座矮小的小茅屋,只有一盏灯,亮在窗子前。
男人舔唇,似是落了兴致,无意再下车,招了招手,喊她在自己身旁坐下。
苏阿洗不敢动。
凌鸢嘲讽一笑,不强求。
“是想留在这里呢,还是本公子唤人送你回去?”
苏阿洗一惊,这位公子的声音竟然这般好听!而他身上有一股极为简淡的,不知是何物的香气。比茶香霸道,又比药香温和。总之,此时的凌鸢在她眼里比村头老先生家的神仙图都要绝美万分。
她失了神:“公子赎了阿洗,阿洗该一辈子做公子的奴婢……”
大概是边地气色过于干了吧,凌鸢又舔了舔唇。他转身,笑意不达眼底。
“无垢。”
闻声,外头赶车的男人钻了进来。无垢身形挺拔,气度凌厉,一眼望上去便知绝非车夫而已。
凌鸢递过去一只木盒。
“这是百两金,告诉那两……”想着什么似的,一双明媚的桃眼弯了弯:“告诉屋子里的三个人,便说他们家闺女被本公子买下了,早些签了卖身契。”
“是。”无垢离开。
苏阿洗尚在震惊中,她使劲擦了把眼睛继续遥望,依旧看不出那屋子里会有多少人。
她的弟弟卧病在床,竟也被公子发现了。
“你叫什么来着,阿洗?”
阿洗点头,嘴角洋溢着幸福:“嗯,苏阿洗,双喜临门的‘洗’。”
她与弟弟共同出生,苏家也算儿女双全,凑了个“好”字。故此,“喜”即为双喜临门之意。
双喜临门,所以在爹娘眼里,她也是叫人疼爱的。若不是被生活逼至了绝境,阿娘定不会舍得将她卖去青楼。
她还小,十四岁生辰都未过,怎么见过那般场面?
阿洗眸子里淌着男人慵懒高大的身影,万幸,有公子把她从恶鬼之地捞了上来……
“苏阿洗,太难听了。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凌家丢失的小女儿凌未允,本公子的亲妹妹。听清了?”这番话他说的毫无温度,她却似乎能够在冥冥之中感受到他提及“未允”二字时的深情。
这时,无垢已悄然回归。
凌鸢接过从窗口递进来的卖身契,看了一眼后揉进掌中。再松手,已成粉末飞出窗外。
“赶车吧,该回去了。”
马车开始行走。
他阖眸假寐,不再看缩在角落里的人。
听不听得清、记不记得住,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重要的。若这个不行,大不了再换一个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