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一直以为母亲至少还能再陪她三十年。
晚上李淑敏拔了针,却没有睡意,便靠在床上想事情。柳绵绵已经在管润皓的帮助下给她转了单间病房。
柳绵绵拖着一张绿色简易行军床进来,铺在病床靠窗户这边,李淑敏看着她微笑。
柳绵绵也笑道:“看我干吗?眼神这么奇怪。”
“年轻的时候总觉得生儿育女是件麻烦事,头疼那么一小团肉肉何时才能长大,谁料时光飞逝,转眼自己成了被照顾的那一个。”李淑敏今天状态很好,见到女儿异常开心。
“我也是,只要妈妈在,不论身处何地,置于什么境地,心里是有胆量和底气的。”她缓缓伏过去,紧紧握住妈妈的手道:“所以你为了我,能不能再努力,试着让自己好起来?”
李淑敏深深的看着她,宽慰道:“我尽力!”
柳绵绵坐正身体伸手抱住她。
母女两人都有些哽咽。
熄了灯,躺下之后,借着窗外隐隐绰绰的光线,柳绵绵侧脸朝病床上望去,李淑敏正好也在看着她。
“绵绵,我打量着正则也不坏,工作认真,人品还算正派,亦没有那些乌七八糟的绯闻流言。”李淑敏深切道:“在富家公子里已然算清流。”
柳绵绵笑道:“他是一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实在很难得。”
“那你想要的是什么呢?”李淑敏追问。
柳绵绵想了想,伸了一个懒腰道:“混吃等死!”
李淑敏心疼至极道:“你还年轻,切不敢有这样子的想法,虽然人生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场戏,可是你还得努力当个好演员,也算随遇而安,既来之则安之。”
柳绵绵嗤笑道:“妈妈,哪有这样劝人的,话里话外全是看透,还劝我向上。”
李淑敏也笑了,侧着身子看着自己的女儿道:“有些过程还是很甜蜜的,比如幼时的嬉闹,少时的憧憬,年轻时候的爱情和美满,生儿育女的天伦之乐。”她想了想继续道:“还有美食美景不可辜负。”
柳绵绵听罢不语,想着什么。
李淑敏定定的看着自己乖巧的女儿,白而洁净的皮肤,整齐无杂的眉毛,不大不小的眼睛里总是充满善意,小巧玲珑的鼻子,唇红而晶透。她眉眼长得其实像极了自己的外婆。
想到自己的母亲,李淑敏不免悲从心来。
“绵绵,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妈妈离开了,你不要难过,或许那对我来说是解脱,我这一生都是极其失败的。”她转头望着天花板道:“你外公外婆生了四个孩子,只有我一个女儿,所以我自小受尽父母兄长万般宠爱,却从没侍奉膝下。嫁人以后总是抱怨丈夫太过功利,却又安然的享受着他的功利带来的舒适生活。生了你以后,却全权交给你奶奶教养,万幸你会这么出色,没有骄纵和坏习气,我也欠你奶奶的。”李淑敏感叹道:“我这一生都在随波逐流,靠着别人给我铺好路,顺着走下去就行。即便是在你爸爸那,我也只是享用同甘,没陪他共苦过。”
柳绵绵宽慰道:“那是因为你福气好。”
“其实是没有担当和责任感。”李淑敏给自己下定语:“我从来没有想过付出,还总是责怪别人鲁莽。我活到五十四岁,所付出的,甚至连你一半都不及。”
“怎么会呢?你的到来让外公外婆开心,嫁给爸爸你也给他带来一段幸福生活,给了我生命,”柳绵绵解释道:“我们都愿意宠着你,世上多污浊,难得身边有朵不谙世事的莲花在,我们心疼捧着还来不及呢!”
李淑敏感激的看着女儿道:“我最大的贡献就是生了一个你,绵绵,你总是让我骄傲。”
柳绵绵得意的冲她眨眨眼。
“可是妈妈希望你再洒脱些,不要总是被自己不愿意的事情羁绊,或许有些事情注定很无奈无法改变或拒绝,但是还有些事情,其实只要你想,还是可以争取的。”李淑敏急急的看着女儿道:“我不想你像我一样有遗憾,人生几十年,按着天道法则随心走,再正常不过了。若是正则可以走进你的心,你就试着努力一下,如果不行,那就趁早结束吧,卑鄙一回又怎样!”
柳绵绵心中凄然,一片落寞。
“不必为我担心,妈妈,我现在的生活平静而充实,至于其他,自有缘法在,我又何必徒增烦恼?”柳绵绵宽慰道。
她要怎样告诉妈妈,其实柳时军用了不到四年时间就把借条抽回去了。她早已经是自由之身,只不过他们瞒着父母亲戚朋友,使吴正则和管润皓的感情能有一片屋檐遮挡。
只是她真的没地方可去,这里的工作、生活都已经习惯了,正常的日子就是她最大的渴望,从苏瑞处得知,她心里藏着的那个人还没有结婚,她不奢望什么,也并没有再续前缘的意思。只是下意识里希望看到他先得到幸福,这样自己的罪孽似乎能少一点。
妈妈熬到夏天还是平静的走了。她最后的日子里浑身肿胀,不成人形,靠着呼吸机努力央求女儿,将她葬在自己父母身边。
墓地在黎州市郊远的山上,一排排墓碑肃穆而阴沉,放眼望去像整齐的小兵,
柳绵绵跪在妈妈墓碑前,将一捧雏菊放在中央,“妈,你见到外公外婆了吗?是不是终于有机会陪伴他们了。”
人的一生,有些创伤可以愈合,有些离别却会带走一部分灵魂。
甚至身体也会被抽走一部分。而且是永远,直到死亡。
柳绵绵开始长时间的失眠,恐惧,内疚,沮丧,甚至麻木。
直到工作已经不能正常进行,才去看医生。先是各项检查,心肝脾肺大脑均无异,直到心理科给她出具了诊断证明:急性型创伤后应激障碍。
“注意休息,饮食也要多加注意,多看看喜剧电影或者美好的事物,不要有心理压力和负担。定期复查,如果感到难受不能自制,赶紧来住院。”冷峻的女医生边开单子边环顾道:“家属没来吗?告诉家属应该多陪伴,多开导你,一定要保证睡眠,我给你开了点安定功效的药。”
药房领到药以后,她辞了职,妈妈留下的花店暂时交给赵琳打理,她只带走了小金毛,给它取名叫“金宝”。然后搬到了妈妈生前的房子去住。
她以前不大来这里,相比较之下,她还是习惯和奶奶生活在一起。
妈妈家只有八十平,两室的房子,一间书房一间卧室,她把金宝安排在阳台,一人一狗,每天一起做饭,晒太阳,看电视。金宝喜欢赖着她,柳绵绵出门以后它会很焦虑,到处寻找主人的气味,然后用最原始的办法去发泄:撕咬。
爸爸和杨静,吴正则和管润皓都很关心她,时不时会约她出来吃吃饭喝喝茶,品品甜点,杨静自告奋勇几次邀请她出去转转,她虽然接受杨静的身份,却不愿意叫她阿姨,总是叫杨姐。
那日,杨静再一次诚恳邀请她一块出门散心,柳时军也鼓励她一起去。
想来草原天高地远,或许是个不错的地方。将金宝安顿给赵琳,柳绵绵便欣然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