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二叔没有再背起行囊,去桥底下、去屋檐下,找地方过夜。
而是和候二哥一起,挤在简陋的小屋里,安安稳稳的睡了一个踏实觉。
这一夜,钱二叔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城市的月光很美,也梦见嫦娥姐姐在他的梦里跳舞。
他没见过嫦娥姐姐,听说嫦娥姐姐可美,美的像一朵花,像一朵啥花呢?
他觉得嫦娥姐姐像他种的向日葵,细一想,不太像。
向日葵花色金黄金黄,他的向日葵迎着晨起初升的太阳,盛开得越灿烂越辉煌。
没错,她是山里的映山红。早上的映山红,带着露珠儿,水灵灵的,粉嫩嫩的,娇滴滴的。
他的老婆钱二婶,她从来就没有笑过。
她的脸苦巴巴的,没一点儿血色,她的脸蜡黄蜡黄的。
可她在他的梦里笑啦,她笑得也有那么点好看。
他的孩子们围在他的身边,和他一起守着月光。他问嫦娥姐姐:“谁是吴刚呢?”
嫦娥姐姐就是不说,她的眼神充满了忧伤。
他就不敢问啦,嫦娥姐姐一声叹息,吹着一口仙气,飞走啦。
闺女问:“爹爹,你啥时候回家?”
他说:“快啦,就快啦。”
弟弟问:“爹爹,我要吃糖,上海大白兔奶糖,可甜可甜啦。”
他说:“买买买,弟弟想吃啥,爹爹都能买,爹爹能挣钱啦!”
他醉了一个晚上,一觉醒来,东方开始发白。
兄弟们从铺盖上爬起来,准备新的一天的忙碌。
候二哥早已经起床,他蹲在屋外的墙角,吸口廉价的香烟。
伴着烟雾缭绕的晨风,他想着远方的家,远方的她。
她在干什么呢?她在给孩子们准备早饭。孩子们吃完饭,就该背着小书本去上学。
他可爱的小宝贝,肯定会赖着她妈妈,赖在床上不起来。不穿新衣服,她是不肯起床的。
他听见了,妈妈在哄他的宝贝儿。
“妈妈的宝贝儿,快快起床啦!等会儿妈妈就要下地干活啦,我们宝贝儿在家陪奶奶爷爷玩。”
他的宝贝儿不干啦,她又哭又闹:“妈妈,我不要和奶奶爷爷玩,我要爸爸,我要爸爸……。”
妈妈无比期待的说:“宝贝乖,就快过年喽!爸爸就快回家啦!爸爸回家给你买漂亮的新衣服,我们宝贝起床吃饭,好不好?”
“我要爸爸给我买漂亮的红裙子。”
“呵呵!我的宝贝儿还在撒娇,要爸爸买漂亮的红裙子。”
这一刻,候二哥的思绪,已经越过心的海洋。他满腔柔情,正肆意拉开。
“快过新年喽!新年回家,爸爸给我们宝贝儿买漂亮的红裙子……。”
“哥……哥!我也起来……来了,干啥活?哥,你指到哪……哪,我干到哪……哪。”
钱二叔的拧巴,打断了候二哥的一腔柔情。
候二哥差点儿笑出声来,这种想笑的日子真的不多。
天气好的日子,兄弟们只顾着搬砖。忙得前胸贴后背,饭都顾不上吃,哪怕是浪费一分钟,也会舍不得。
唯一的休闲,就是风雪雨天,兄弟们挤在小屋里,斗斗扑克牌,打发寂寞时光。
候二哥收回视线,他交代钱二叔做完早饭,再去附近的菜市场买点菜。
他说:“兄弟,早上煮干饭,还有点咸萝卜干对付吃一顿。吃完早饭,买菜的时候,捎带着买点猪油。兄弟们饭菜里,也能见点荤油。”
他说完,递给钱二叔零零碎碎十块钱。
钱二叔迟疑不决,他迟迟不敢接,钱是好东西啊,他缺钱。
可钱对他来说,既是一种诱惑,又是一种可望不可及的幸福。
“拿着,兄弟,去买菜不用花钱吗?”候二哥说,“大家伙的钱,算账的时候再结算清楚。对了,兄弟,你识字吗?让卖菜师傅最好给你写个条。花了多少钱,清账的时候,要说明白的。”
“哥!我不识……识字,行吗?”钱二叔忐忑不安啦。
“不识字也不打紧,你就让卖菜的写个条子就行。”
候二哥说完,就离开了小屋,和兄弟们一起去工地搬砖去啦。
钱二叔来到锅灶边,摆放在锅灶台边乱七八糟的锅碗瓢盆,筷子,他全都放进白哗哗的自来水里,连着清洗两遍。
尔后,他再淘米,下锅煮饭。
小屋里第一缕炊烟袅袅升起,浓浓的米香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偶尔吹来一阵风,风带着一丝凉爽,让这个早晨丰富起来。
他好像回到年少时代,他的年少时光,就是在锅灶台边度过的。
娘过世的早,爹爹和四个哥哥下地挣公分,留下他带着比他小三岁的弟弟,在家煮饭。
他坐在锅灶台下,一只手搂着五岁的弟弟,一只手往锅灶里添柴火。
柴火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弟弟饿得一个劲哭闹。
他哄着弟弟:“弟弟要……乖,哥哥煮饭……饭,哥哥给你捞出来净米粒儿……儿。米粒可香可香……香呢,哥哥不吃……吃,全给弟弟吃……吃……。”
弟弟眨巴眨巴眼看着他,一个劲儿往他怀里钻……。
那一年他八岁,爹爹不喜欢他和弟弟。他和弟弟在家吃闲饭,不挣公分,爹爹不高兴。
哥哥们害怕爹爹,见到他被爹爹打骂,哥哥们宁愿躲在庄稼地里不回家。
此时此刻,他能围着锅灶台,能闻着白米饭的清香,他比谁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