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风瑾道,眼神似是无意般往屋内瞟了几眼。
老者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他在桃林里,今儿什么日子你是忘却了么?”
云风瑾皱皱眉头,细细思着,“算来,五年之期亦是到了罢。”
王老微微颔首,随即他又躺在了躺椅上,不再言语,只微微品着酒。
云风瑾将剩余地两壶青梅酒放在地上,便转身走了出门。
桃林不深,就在城墙边往城内延伸了十余米远,但却是有几分宽阔。
云风瑾信步走着,手拨开着挡着路的垂叶,脚下踏着深浅不一的草丛。
走了半晌,身前的树木渐渐稀疏,再走了一段,一片不大的空地便展于眼前。
空地无一木,周围的树木隐约地将空地围成了一个圆状。
空地中央,有沙堆堆砌成一个隆起的半圆状,沙堆前立着一块半人高的青石碑,碑上并没有纂刻文字,但光滑洁净,看上去是时有人打扫。
石碑前跪着一位少年,头低垂着,腰佩一刀。
他面若冠玉,只是微微染了风尘。黑发齐肩,右耳旁的发丝上挂着个蓝吊坠。
云风瑾走过去,扶着他的肩头,也缓缓跪下了。
“嗯?”少年微微惊讶。
云风瑾取出今日鸟儿衔来的花儿,横放在了石碑前,“慰灵之事,天下共悲。”
他扭头看向少年,“只是这碑上倒是该刻些言语。”
少年低低浅笑,略有自嘲,“守了这里五年,亦只是守着一座衣冠冢。我日夜练刀,兀兀穷年。五年说来不长不短,早已不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了。”
云风瑾扶着膝盖起身,本想抬一把少年的胳膊把他拉起,却转念想到他那固执的性子,抬起的手便放下了。
“两年前万象观的道人瞧中了你,明日五年期满你便要上山去了罢。”云风瑾道。
“不,”少年的眼神微眯,“师尊的意思,是要我去那山头走一趟,那柄天渊,要尽力而为。”
天渊?
云风瑾心头微动。
所谓天渊便是万象观老祖师早些年头的佩剑,自祖师练剑起便随着祖师走遍了天下南北不遇一败。可自当那位戴着血红斗笠的少年独剑闯了东山后,七十八式乱湖剑法一甲子不败的壮举便被破去了。那柄天渊亦被人挑下山头,立在山石上。虽是最终少年惜败而去,可那柄天渊却是兀自立在山头不曾拔出。
关于此事江湖上有众多纷谈,但老祖师却一直未作出回应,甚至还任由修士自来抢夺这柄天渊。
可这么些年过去了,能使天渊动得分毫的,便也只有云策剑派中修得七层玄从大关的锦风道人,与那享誉江湖且号“刀甲”的散人上官朔罢了。
更奇的是,天下唯一能拔出天渊的,却是那独战老祖师的少年剑客。可在他将天渊拔出半截后,却是将剑留在了山头,自此而去,不久便销声匿迹。
“父亲未做成的事,我便要做!”少年摸向腰边的刀,眼神间略有泪光,“这本是上官家三把名刀之一,名为令赫,如今家族被灭,三把名刀一把被夺了去,一把不知下落,只剩这一把。那日冲上山的三千私军,虽是在大战后被庙堂清了根,可其中的蹊跷又有谁人知?!上官家顷刻而灭,我自不会忘这仇。我姓上官,便要担起这担子,名为赫,只愿将这令赫练至大成!”
云风瑾笑道:“你父亲实属人杰呢,就论独下江南夺去天下十大名刀之其三这一壮举,前无古人后亦难有来者,更不说或大或小使其成名于江湖的争斗了。只可惜天妒英才呐,最后只落得个身死魂消的下场,但能在那般混战中保住家族少许子嗣,已是惊为天人。”
上官赫抬起左袖抹了一下脸庞。
他缓缓起身,一把令赫悍然出鞘。
令赫刀以刀纹奇峻,刀影奇快著称,天下名刀位列第六,传承已久。
云风瑾退开,倚在树旁,“认识你这么久了,还真是第一次看你舞刀呢。”
上官赫不语,只静静深吸一口气,作了个沉刀的起手式。
刀光忽起,起初缓缓而出,一道灭一道起。而之后愈来迅猛,刹那间有如漫天刀影齐下,顿时落叶乱坠,层层飘雪都倾斜向正在山林间随剑而舞的身影。
刀光无眼,朝着四面八方而来。最近的一下只离云风瑾微眯的眼睛差着几毫,顿时惊得云风瑾浑身冷汗,只差没破口大骂了。
上官赫舞了一刻,却没有停刀的意思,云风瑾也乐得看,倚在树旁一派慵懒。
又过了半晌,上官赫停下了,面色微微潮红。
刀光亦有残影,待到树叶停止摇晃时方才尽数消散。他潇洒的把刀往腰间一收,便在云风瑾对面的树旁坐下。
“明日上山是吧?”云风瑾问道。
“嗯。”
云风瑾似是打趣地道:“若是我随行如何?”
上官赫瞥了他一眼,“想死便去罢。”
“可我还真是一个想死的主儿呢。”云风瑾笑道。
“打定主意了?”上官赫讶异地道。
“三年前便立下誓言说要上山,此时又怎能退却呢?只是凭我这半吊子的剑法,便要闯这东山,未免太可笑了些。”云风瑾无奈地道。
“天训给的剑法,倒是不像有残缺。”上官赫道。
“可能只是我不善练剑罢了。”云风瑾低垂着头。
上官赫接不下话头,只静静地看着云风瑾。
云风瑾则低头把弄着地上的杂草。
两人沉默着,互相不语。
良久。
“明日丑时登山。”上官赫道了一句,随即起身。
云风瑾应了一声,便也起身往桃林外走去。
……
暮浓晚风,星稀月明。
云风瑾倚着酒馆内院的一株槐树,一点儿睡意也无。
雪还在不停地下,洋洋洒洒地落在树冠上,又被风吹落,一时云风瑾的肩头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云风瑾叹息一声,起身抖落掉身上的雪,走进了酒馆里间。
但见在一列酒缸的上方的墙壁中,隐隐有四道裂痕,裂痕围成了一个不大的方形。云风瑾将手按在裂痕间,微微用力,顿时裂痕间的方形往墙壁内陷进了稍稍,随即又缓缓地朝墙壁外推出来。
狭长的暗匣内,摆放着一柄桃木剑鞘的剑。
云风瑾将剑取出,推回暗匣,又来到了槐树下。
借着月光,云风瑾缓缓拔剑。
没有声音。
一柄亮银色的剑在月光与雪花间显得沉重。
但见一袭布衣在雪中游走,脚步并不繁重,只是那简单的一腾一移。剑式略显笨拙,只是那简单的一刺一斩,并没有说书人口中的“返璞归真”之感,亦不是天训说的“古拙若巧”。
他的剑,甚至连面前飘零着的雪花都没能驱散开。
可他还是那样舞着,剑式缓慢,脚步明露,比之上官赫已至小成的刀法,他的剑恍若蝼蚁一般微小且不值一提。
许久,他停下了剑,微微喘着气。
他以剑驻地,嘴里暗道:
“到底是我不善使剑,还是这剑法真的有所欠缺……”
他又练了一阵,但之后却烦躁地将剑一丢,“真不该信那小子说的话,老家伙就一个喝喝酒说说胡话的怎么可能懂剑法,是我多心了。”
“未也未也。”天训的声音从酒馆里传来。
只见他手握一个酒壶,面颊微红,眼神迷糊着,脚步晃晃悠悠地朝院内走来。
老家伙又喝醉了。
云风瑾捡起剑,丢给老家伙,“你说未也,你来试试?这剑法可是你教我的。”
天训右手握住酒壶,左手接过剑,“好,好,你看清楚了!”
云风瑾眉头未蹙,这家伙平时都是右手使剑,今日怎么……
天训故作潇洒地将酒壶一丢,任由其碎在地面上。
随即他身形微动,便在这雪中作起剑舞。
步伐一致,剑式一致,可偏偏老家伙舞的剑,却多了那么一点韵味。
和他平日里使的剑不同,现在的剑舞却略有些恣意妄行。
与平常剑法不同,这剑剑走的都是偏锋。一柄剑在古拙的招式中微颤着,游走着。日间女子的剑法是卷起了漫天雪,而此时天训的剑却令哪怕一片雪花都近不了他身。
云风瑾眉头紧蹙,看着老家伙瘦削的身影,一时说不出话。
剑停,老家伙将剑往地上一插,剑锋便如同无阻般穿过积雪,深刺地砖里。
“看不出来,你这剑还是有几分高深……”
天训截道:“哪有什么高不高深的,酒喝得多了,剑舞的便狂了,正如这飞雪,喝的酒烈了,眼前的飞雪便缭乱的多。”
云风瑾笑笑,暗想这老家伙和那王老一样,喝多了酒便尽是些胡话。
只是刚才那剑法,未必是胡乱而为。
“那剑法不是残缺,只是……”
天训一语未完,便醉倒在了地上,打起了鼾声。
云风瑾无奈至极,但眼中略有思索之色。
树上,那只日间在山林所见的青鸟忽地飞出,轻轻嘶鸣。
云风瑾望向它,笑容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