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露坐在水阁边喂鱼,想想抬头问侍茶:“他回来了,你说他会杀了我吗?”侍茶手中的杯子啪的一声落在地上。沈露笑出声来:“我身手虽不及他好,倒也不全于轻轻松松就叫他取了我的命,大不了打个两败俱伤,你不必担忧。,
侍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公主在这里过得不快活,侍茶看得出来,公主很不快活。为什么我们不回齐国?公主,我们回齐国吧。”沈露看着莲塘中前赴后继抢吃食的鱼群:“这是国婚你以为想走就走得了吗?”所有的不可挽回都是从那个夜晚开始。
我这样说,是因为我看到事情全貌,看到沈露的生命由这一晚开始,慢慢走向终结。
将她推往死地的,是她的爱情和王岸的手,他携着风雨之势来,身上还穿着月白的战甲,如同他们初见的模样,可眼中分明有熊熊怒火,犹如死地归来的修罗。她终归敌不过他,不过两招,他的剑已抵住她喉咙,她慌忙用手握住剑刃,剑势一缓,擦过她右手五指,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顺着剑身一路滑下,那一定很疼,可她浑然不在意,只是看着自己的手:“你是,真的想杀了我?”他冷声:“沈露,你手里沾的,是我儿子的命。你逼着萋萋同你登恒山,就没有想过你会杀了他?
她猛地抬头,眉眼却松开,声音压得柔柔的:“那不是我的错,我也没生过孩子,哪里就知道有了身子的人会如此不济,登个山也能把胎登落。你同那孩子无缘,却怪到我头上,王岸,你
这样是不是太没有道理了?”她说出这些话,并不是心中所想,只是被他激怒。她看着他铁青的脸,觉得好笑,就真的笑出来:“王岸,你知道的,除了
我以外,谁也没资格生下王府的长子嫡孙。”她想,她的爱情约莫快死了,从前她看着王岸,只望他时时事事顺心,如今她看着他,只想时时事事找他的不顺心。可他不顺心了,她也不见得多
么顺心,就像一枚双刃剑,伤人又伤己。她一番戏谑将他激得更怒,她看到他眼中滔天的怒浪,由此判断他的剑立刻就会穿过手掌刺进她喉咙,但这个判断居然有点失误。王岸的剑没有再进一分,反而抽离她掌心,带出一串洋洋
洒洒的血珠,剑尖逼近她胸膛,一挑,衣襟盘扣被削落。她的夫君站在她面前,用一把染血的剑挑开她的外衫,眼中的怒浪化作唇边冷笑,嗓音里噙着冻人的嘲讽:“沈露,我从没见过哪个女子,像你这样怨毒。”
迟到九个月的圆房。
她试图挣扎,倘若对方是个文弱书生,她不仅可以挣开还可以打他一顿,但对方是位将军,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且最擅长近身格斗,她毫无办法。
床上的屏风描绘着野鸭寒塘、荒寒的月和冰冷的池水,她冷得打战,双手紧紧握住王岸的背,沿着指缝淌下的血水将他麦色的肌肤染得晕红一片,像野地里盛开的红花石蒜。她终于维持那些假装的微笑,泪水顺看脸规洞下。她的声音响在他耳边像一只呜咽的小兽。
她从小没有父母,在战场上长大,哥哥无暇照顾她,跌倒了就自己爬起来,实在跌得痛就用小手招看伤处採一揉,战场沈露永远微笑,因她懂事,不能让哥奇担忧,久而久之养成过的性子,连怎么哭都不会。
她一生第一次这样哭出声来,自己都觉得惶恐,因是真正感到了痛,而痛在心中,又不能像小时候一样,用手去揉一揉。她重重喘气,鼻头都发红,再不能像往常一样凛然,也再不能像往常一样刚强。
她才十七岁。那嗓音近乎崩溃了:“王岸,你就这样讨厌我。你就这样讨厌我。王岸,放开我,求求你放开我。”但他在她耳边说:“你的痛,能比得上我的失子之痛吗?沈露,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什么,只是我们从此两清。你知道两清是什么。”
空气中满是血的味道,我闻不到,但可以看到。她的指甲深深陷人他脊背,已不能哭出声,喑哑的嗓音荡在半空中,秋叶般苍凉:“王岸,你这样对我,你没有良心。”沈露的右手毁在这一夜,那本是拿枪的手,使出七七四十九路紫徽枪法,舞姿一样优美,叫所有人都惊叹。那些刀伤刻在她手上,刻在她心上,毁掉她对王岸的全部热望。她醒来,王岸躺在她身边,英俊淡漠的眉眼,眉心微皱,她想这是她爱过的人,茫茫人海中她一眼就相中他。他的剑就掉在床下,右手已无法使力,她侧身用左手捞起那柄八十斤的黑铁,惊动到他,就在他睁眼的一刹那,她握着剑柄深深钉入他肋骨,他闷哼一声,看到一滴泪自她眼角滑过,留下一道长长的水痕。
从前,她在成千的尸首中翻出他,她背着他翻过雪山找医馆,不眠不休三个昼夜,都是从前了。既是从前,皆不必提了。她偏着头看他,终于有少女的稚气模样,脸上带着泪痕,却弯起嘴角:“王岸,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你怎么不死在战场上?”他握住她持剑的左手,突然狠狠抱住她,剑刃锋利,不可避免刺得更深。他呕出一口血来,在她耳边冷冷道:“这就是你想要得到的?你希望我死?”
沈露和妈妈说起那一夜,事隔多年,淡淡的眉眼中仍晕出痛苦神色,仿佛不能回忆。她不知道我其实已看到那一切,那一定是魔魇般的一夜。虽然我其实还不太明白魔魔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只是在临希的小说里常看到这个词汇,大约是魔鬼的梦魇什么的简写得来。这一幕的最后场景,是茫茫夜色中,秋雨淅沥,缠着凋零的月桂,想象应是一院冷香。
王岸没死成。那一剑固然刺得重,遗憾的是未刺中要害,大夫嘱咐好好将养,不过三月便能痊愈如初。而两月后,沈露诊出喜脉。柳萋萋收拾包袱,半夜离开沈府。第二日消息传开,王岸拖着病体四处寻找,找到后另置别院,将柳萋萋迁出王府,自己也长年宿在别院,不以王府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