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求助,未必有人会见死不救,但若此人危及到自己的利益甚至性命,又有几人会管旁人的死活?众人活着皆是不易,处处皆要选择,必得有所舍弃,便如这被陈文康找来顶替凶手的小乞丐,虽不知陈文康与他说了什么,但他也做了自己的选择。
只是在这世间通常被舍弃的就是这些微不足道之人的性命罢了,若非陈文康从一开始就打定了注意自保,那乞丐本不必面临这个选择的局面,他依然可以好好活着。上位者的棋局,向来是以普通百姓为棋子的,棋子牺牲于他们而言毫不可惜,只有最后赢得棋局才是他们的目的。
蒋家即便再想远离纷争,也不可能真正置身事外,既同在局中,便不得不在别人设好的局中做出于蒋家有利的选择,蒋晖此举也是无奈之举,他只盼早日找到真正的凶手,既对蒋晔有所交代,如今大牢中的那个小乞丐也不必无辜丧命。
十五一过,朝务回归正轨,蒋公嗣也要赶赴边境,这些日子一直忙着与兵部,户部商讨兵饷之事。陈文康既说已找到凶手,巡防军自然不能继续搜捕,圣驾要出京祭祀,巡防军这些日子另有要事要忙。蒋晖因婚事暂留京城,圣上特命他协助禁军,伴驾出京。一时之间,竟只有蒋晨还得空,继续暗中搜捕凶手之事便交到了他手中。只是侯府侍卫毕竟有限,又不能大张旗鼓地寻人,更是没有半点进展,饶是蒋晨这个势必要找到真凶的人,时间长了也难免感到丧气。
正当所有人都毫无头绪之际,蒋家迎来了一位客人。
老太太身边的赵妈妈亲自来疏桐院请蒋晔去见客,要见的正是那夜救了她的人。
蒋晔闻言大喜过望,不顾清越在她身后喊的“小心伤口”疾步赶到了安远阁。如今正是春寒料峭,前两日又落过一次薄雪,蒋晔一路行来,竟觉得手心微微出了汗,不知是紧张的还是一路匆忙赶来热的。
一路上她只顾着欢喜,到了安远阁门口反倒停住了脚步,身后好不容易追上她的清越自然又是一阵唠叨:“姑娘,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彻底,怎么能走这么快?”
蒋晔却并不答话,反而有些不安地攥紧了裙角,扭捏地问道:“你看我这一身衣裳没什么问题吧?方才一路急匆匆地赶过来,也没来得及换衣裳,没有不妥的地方吧?”
清越看着她这一身八九成新的鹅黄宫锦袄裙,伸手帮她抚了两下,抚平了方才因疾行显得有些不平整的裙摆,点了点头道:“十分妥当,姑娘放心吧。”只是她心中却觉得奇怪,姑娘向来是不注重穿戴的人,怎么方才倒似有些紧张?
正说着的时候,脚程实在赶不上她们这些年轻人的赵妈妈也赶到了,看着蒋晔不住摇头:“四姑娘,可不能这么走!这身上的伤还没好呢,若是不小心扯到了伤口可怎么办?”
蒋晔只笑笑安抚她:“赵妈妈别担心,没事的。”她伤在胸口和后背,实在与走路无关,不过她们劝诫也是一番好意,是以蒋晔也并不争辩,只乖乖应了就是。
赵妈妈看她应下了,便也并未多说,人还在等着,便带着蒋晔一同进了安远阁。
蒋晔掀开帘子便看到老太太左手侧坐了一个男子,他背对着自己,只能看见一个略显清瘦的背影,她却十分笃定,他就是当日救了自己的人。
听到动静,宋祁起身回头,便见一个身穿鹅黄袄裙的娇俏少女,正怔怔地立在门口看着自己。
“晔儿,这是那日救了你的宋公子,快快来道谢。”老太太看她站着许久不动,连忙出声提醒。
他方才起身回头,蒋晔才能看到他身量修长,略显清瘦,眉目温柔却又平静如水,与她这些日子在心中猜想的相貌竟有七八分相像,顿时便愣住了。待老太太出言提醒,她这才回过神来,忙垂下了头,低声道:“多谢宋公子那日救命之恩。”
宋祁看她行礼也连忙还了一礼,温声道:“蒋姑娘不必客气。”
声音清冷干净,与她那天黑暗中听到的一模一样,蒋晔只觉得自己的心砰砰直跳,仿佛要从胸口跳出来,便抬手捂住了胸口,宋祁见到便轻声问道:“蒋姑娘那日伤得不轻,看来尚未养好?”
蒋晔无从辩解,只微微点了点头,有些拘谨地走到了另一边坐下。
老太太看向宋祁,温和地笑了笑,解释道:“我家四丫头见了生人便不大爱说话,那日多亏宋公子相救,蒋家必定竭力以报。”只是对当日救了人不留姓名便悄悄离开,今日却忽然找上门来的宋祁生出几分警觉,猜想他今日主动登门,必定有所求,却没想到他开口便要见蒋晔。他于蒋晔有救命之恩,老太太不好推辞,只好将人叫了过来,却从蒋晔进门开始便观察着宋祁的神色,谁知他脸上一片平静,不曾有丝毫波动,倒让老太太对他生出几分佩服,小小年纪,情绪内敛至此,想来也非凡夫俗子。
老太太说完,宋祁便起身,先是对她行了一礼,才看向蒋晔温和一笑,说道:“今日冒昧登门,实属打扰,只是事关人命,不得不来这一趟。今日前来,是想问问蒋姑娘,可还记得那日伤你的人长什么模样?”
蒋晔闻言轻轻皱眉,点头道:‘自然记得。”虽过了十几日,当时也只是匆匆一瞥他的正脸,之后两人交锋都是在黑暗之中,但是蒋晔确信,只要那人站在自己面前,她必定能认出来。
听她答的这样肯定,宋祁似乎颇觉意外,不过还是微微点头道:“既如此,可否请蒋姑娘帮我做个人证?”
蒋晔越发迷惑:“什么人证?”
“前些日子官府抓了一人,说是那夜重伤了蒋姑娘的人,可据我所知,那人上元夜都与自己的家人在一处。”他略一沉吟,看向蒋晔,继续说道:“且我信他并非伤了蒋姑娘的人,是以想请蒋姑娘帮我做个人证,还他清白。”
他这一番话委实将蒋晔说懵了,这些日子两位兄长和母亲都未曾提起官府已经抓到了那日行凶之人,如今却忽然有人告知官府不仅抓了人,还抓错了人。
蒋晔尚有些懵,老太太却斟酌着开口了:“宋公子,按说你救了四丫头,这个忙不该不帮。”只是她说到这里却停顿了一下,宋祁便知道这个忙,蒋家不想帮。
果然便听她接着说道:“只是抓人乃官府的事,便是抓错了人,他的家人去击鼓鸣冤,交由官府判定即可。四丫头一个尚未出阁的女子,随你去做人证,未免有些不妥。”此事一出,为保蒋晔名声,连沈家都不知详情,如今眼看事情已过,老太太自然更不愿再起波澜。
宋祁虽早已想到可能是这样的结果,闻言却依然难免失望,只是他掩藏的极好,并未显露出任何不满之意,只拱手道:“老太太说得是,是我唐突了。”又看向蒋晔轻声问道:“蒋姑娘虽不能亲自出面做人证,但那日蒋姑娘追他的途中,想必也有旁人看到,不知蒋姑娘是否还记得当日追他经过的路线?”
宋祁这么快就提出了替代方案,倒像是一开始就猜到了蒋家不会轻易让蒋晔出面作证。老太太听了深深看了宋祁一眼,并未说话。
蒋晔总算反应过来,却并未回答宋祁这一个问题,反倒说道:“我愿意跟你去做人证。”
“晔儿!”老太太忍不住叫了她一声,因心中着急,语气难免严厉了些。
蒋晔闻言看向老太太,说道:“祖母,宋公子于我有救命之恩,当日若不是他搭救,只怕今日我也不能好好站在这里。父亲曾教导,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恩,恩人所托,岂敢推辞?何况,宋公子说官府抓错了人,若是我不出面作证,岂不是冤枉了好人却放跑了坏人?”
蒋晔小小的脸上满是郑重的神色,连老太太闻言都楞了片刻,宋祁更是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他今日前来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压根没想过蒋家会答应,果然被老太太婉拒后也并不意外,却没想到这个被自己救了的小姑娘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不愿看老太太为难,宋祁反而对她笑了笑,说道:“蒋姑娘只需告诉我当日所经路线,我自去查找即可。”
蒋晔轻轻摇头,一面想着一面缓缓说道:“那日街上人多,不见得有人会注意到我们,且当日街上人那么多,你只有路线,又如何查问呢?”
这也是宋祁所担心的,不过他总不能放任不管,蒋家又不肯让蒋晔出面,他也只能寻这个笨办法,好在因着圣上出京祭祀,最近应该不会执行死刑,小烁暂时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只是蒋晔今日所说的话是他未曾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