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玛,额娘,诺如方才唱的歌极好听。儿很喜欢。”
我微微有些窘迫,于是伸手过去,想拉雍正爷的手。他的手有些凉,但是他也没有躲避我。
正在此时,我的身后,传来一阵脚步踩踏声。有几人玄衣劲装,瞬间便到了眼前。
当头一人。当头一人。那熟悉的眉眼,便是我在此地的大哥,瓜尔佳.成岩!
六年多快七年未见,他也从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人,变成了如今这样一位年近三十的武将。面容更加成熟沉静,然而,我看到他的眼睛,一阵激动。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我。
他低下头,躬身请安,
“微臣瓜尔佳.成岩,在此给雍亲王与福晋请安。雍亲王与福晋吉祥。给贝子爷与郡主请安。贝子爷与郡主吉祥。微臣罪该万死,来迟了一步,竟然让雍亲王与福晋久候。”
我浑身微微颤抖。
雍正爷在这个时候,倒是伸手握住我摆在腿上的左手,用力握了一握,他的手掌,重新那样温暖。我回头看了看他,我的眼模糊了,一行泪,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我伸手擦了擦泪。我发现雍正爷还未叫起,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半跪在那里的大哥,有些着急。雍正爷端起桌上的茶碗,吹去茶沫,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然后看了看我。他朝我示意了一下我面前的茶杯。
我后知后觉地端起茶杯,也喝了一口。这个当口,似乎我的泪也干了。
于是雍正爷缓缓说到,“成力致,你的面子好大,本王夫妇看来是请不动你。”
我看到成岩的肩膀猛然抖动了一下,连称微臣不敢。
我有些着急,但不知如何帮他。
雍正爷接着又说,“本王的福晋,听说她之前的位置也有人当过,颇有些心气不顺。今日强逼着本王,带她来寻你的晦气。你小子倒好,给脸不要脸。这下子你可要把皮绷紧了。”
成岩完全跪了下来,将头伏在地上。我受不住他的这个叩拜大礼,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正在这时,我福至心灵,开口喝到,
“不知将军的妹妹,名唤莲儿的那个,有无嫁到一个好人家?”
成岩微微抬头回答,“末将只有一位亲妹,已经仙去。”
我心中一惊,差点就地坐下。
雍正爷在此时向他们说到,“起来回话”。于是成岩与他的随从们便起了身,微微低着头。
我寻到了椅子,慢慢坐了回去。
我努力控制着自己颤抖的嗓音说,“怎么会?还有一位瓜尔佳.成莲,今年刚满十四岁。”
雍正爷冷冷喝道,“成力致,本王福晋对你那位做过御前女官的妹妹甚为在意,对你的家事了如指掌,你竟敢撒谎么?”
成岩躬身回答,“微臣不敢。下人生的,不过还是下人罢了,微臣不会将之称为舍妹。”
我听到他的话,长长出了一口气。
简直快被这位大哥吓死,我还以为莲儿会出了什么事。
雍正爷又接着说,“雍亲王福晋问你呢,此人有无嫁到一个好人家?”
我屏息等着成岩的下文。
他似乎微微皱了眉说到,“前阵子,微臣的额娘似乎在看人家。”
我轻轻问道,“将军的阿玛额娘可好?”
话音未落,雍正爷加了一句,“本王福晋说过,听宫中记述,你的那位女官妹妹,生平最爱捻酸吃醋,因此着意调查了你家人口,发现此名庶妹,是你家硕果仅存的一位非嫡生子女。可以想象,你额娘定是十分康健的。”
成岩似乎表情十分尴尬。静默了很久,半晌他才轻轻回复到,“微臣的阿玛额娘尚是康健。”
我立即循声问道,“那你的郭罗玛法与郭罗妈妈呢?”
成岩似乎一怔,他抬起头,直直地看进了我的眼中。
然后,他迅速地低下头去说,“微臣的郭罗玛法已经仙逝。郭罗妈妈尚健在。”
郭罗玛法已经去了?我心中猛然一恸,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雍正爷向成岩指着侍卫们安排好的隔壁一张桌子说,
“到那边坐着回话。别耽误了本王与福晋品茶。”
成岩于是谢恩,带着人走到那张桌边坐下。穆侍卫他们也就坐相陪。
我一看,大家都坐下了,便回头拽住了许姑姑,让她入座。
雍正爷点了点头。许姑姑便也入席。
我回头看了看其他站着的几位侍女们。管不了她们了。
成岩举着茶杯站了起来说,
“微臣以茶代酒,敬亲王与福晋,贝子爷与郡主。微臣先干为敬。”说完他便要喝下。
我急忙抬手叫道,“茶怎能当酒,茶是热的,怎能一口干?”
许姑姑扑哧一笑,弘旺也听笑了。成岩那桌人,也有人轻轻笑了出来。
成岩立在那里,还是生生地饮了一大口热茶,然后坐下。
我有点不忍想那种感觉。
雍正爷点评道,“福晋莫要理会他,此人与他那位做御前女官的妹妹一样地笨。”
我心中微微有些难受。
雍正爷一直这样贬低着阿诺,成岩听了,会不会觉得有些难过?
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我有些闷闷不乐起来。
喝了一会儿茶,只见成岩又起身说到,
“微臣以茶代酒,谢亲王与福晋礼贤下士,到微臣的茶楼品茶。贵人驾到,蓬荜生辉。不知今日微臣是否有幸,能否请动亲王与福晋的墨宝?”
我听了这句话,朝雍亲王看了看。我真希望他能答应。已经这样贬低了阿诺,不能对阿诺大哥这样的要求再置之不理了吧。
雍亲王一笑说到,
“如此倒是不错。本王福晋的才情,确实又比那位御前女官,不知要高明了多少。罢了,今日便赏你小子几个字。由本王执笔,请福晋口述罢。”
我惊讶地站了起来,我来口述?我能口述什么玩意儿?
不一会儿,就有人取来文房四宝,铺展在桌边的一张案头。成岩与众人围到了案头不远处。
雍正爷阔步走了过去,抄起一只毛笔,蘸了墨汁,侧身向我微微笑道,
“本王静听福晋的吩咐。”
我又一次呐呐地说,“吩咐什么?”
这位爷笑道,“自然是福晋的大作啊。”
我看了看成岩他们几人,有人垂着头,成岩默默地看着我。
他是希望看见,我会败给阿诺的才情吗?我犹豫了。
我想起了阿诺曾说过的那句,“也许我会牺牲在风雪交加的征途,那就让风雪将我埋藏在你的心间。”我多么希望,我能够口述那句话。可是那也太惊世骇俗了。
我会当众承认,我胸无点墨吗?
我看了看雍正爷揶揄的微笑,又看了看成岩如水般沉静的目光。我犹豫了。
让阿诺赢吧。
我正开口准备说话。弘旺突然低声说,“额娘,儿臣来替你说。”
我朝他笑了笑。
雍正爷正色道,“福晋莫恼,本王只是与福晋开玩笑罢了。还是本王来吧。”
他正提笔欲写,我突然想到,让成岩看到,雍正爷喜欢的,还是差不多同一类型的女子,会不会对他而言,也是一种安慰?让他能认为,我也是喜欢写打油诗的女人,我就是他亲爱的妹妹阿诺的一个替代者?
我打定了主意,急切地对雍正爷说到,
“臣妾想到了几句打油诗,便拿来充数了。”
雍正爷好奇地停下了笔步,向我微笑道,
“打油诗么,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成力致给本王准备的这张纸,就这么长。福晋的打油诗,字数可不能太多。”
成岩在一旁立即说,“微臣这就去取,上好宣纸,应有尽有。请亲王福晋赐下墨宝,微臣感激不尽。”说完他身边便有人准备离开。
我抬手说到,“不用麻烦了,很简单的几个字。”
于是我喃喃地说,“秋水看长天,夜雨立窗前。君问心有事,欲辩已忘言。”
我想起临来之时,曾因害怕雍正爷发怒而心悸一事,倒是忽有所感,由此而成文。
说完了,我歉意地朝雍正爷笑道,“本人没有学过对句,因此甚不工整。文理不通,让各位见笑了。”
雍正爷静静地立在那里,过了片刻,他有些严肃地问我,“最后一句的第二个字,是哪一个字?是辩解,辨别,还是,还是那变化之变?”
这又是什么奇怪的问题?陶渊明陶大人脍炙人口的那句,“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被我偷懒拿来用了。早晨这位爷看我脸色不对,问我是否觉得不舒服,哪里不舒服,我想要解释一番未果,所以刚才灵光一现之中,便套用了这句名句。
他是责怪我偷懒,全句照搬拿来引用,让他的题字,今后会被人笑话?
变化之变?这又是什么意思?这个变字,我可不敢跟心字放在一起。
这么大一个圈套,我是傻子我往里面跳啊?
于是我朝这位爷笑着说到,“自然是那辩解之辩。词中之人,被人说中了心事,所以要急于辩解一番。但是她笨嘴拙舌,偏偏又忘记了要该如何说。”
雍正爷听了我的话,展眉一笑,提笔一挥而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