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之间新年就快到了,医院也跟着忙碌起来。天气严寒,感冒的病患激增,固然是主要因素,人们忙于参加忘年会或圣诞晚会,引起暴饮暴食的后遗症,也是重要的原因之一。甚至连修平隶属的整形外科,也涌人大批的病患,以及滑雪时意外受伤的病患。
从迈人十二月开始一直到圣诞节为止,修平每天都排满了开刀手术,有一次医院居然在星期日电召他紧急支援。
尽管如此忙碌,修平依然忙里偷闲,单是在十二月里就和叶子见了三次面。最后一次是在二十八号,他们在青山的某家餐厅吃过饭之后,就直接到温谷那家旅馆。
虽然他们的关系曾经中断一段时期,但交往毕竟也有两年了,上旅馆开房间已经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他们两人理所当然地自动脱掉衣服,上床做爱,然后再把衣服穿上。这段时间内,他们几乎没有谈话,但是深入的结合已弥补言语的不足。他们双方面都了解,与其说些可有可无的话,倒不如以肉体表现热情来得更真切。
当高潮过去时,便是一段寂静的反刍期,然后合而为一的肉体又再度分开。
“最近你太太没有说什么吗?”
性行为结束后,叶子显得非常愉快。
她是个颇富心机的女人,喜怒不形于色,即使现在也以满不在乎的口吻询问她最关心的事。
“我不会再和她不期而遇了吧?”
叶子对着梳妆台梳头发,问道:
“那次真的是巧合啦!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你尽管放心。”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吊儿郎当!”
叶子瞪了修平一眼。
“除非她委托侦探社调查,否则不可能知道我又和你在一起。”
“你不要忘了哦!女人的直觉可是很敏锐的。”
对于这一点修平也颇有同感,不过这一次他一点也不担心。
“不会有问题的啦!”
“你不要把事情看得那么简单。”
“可是,上个礼拜和上上礼拜我都跟你见了面,回家后她不但什么都没说,看起来反而还满高兴的。”
那两次修平回到家时,都已经快十二点了,芳子却以明快的声音欢迎他,还泡茶给他喝。
“她已经不管我们的事了。”
“说不定你太太在外面也有男朋友。”
修平停了正在打领带的动作,叶子一边把头发往后梳,一边对着镜子笑着说:
“生气了?”
“没有……”
“你太太通情达理异乎寻常,你可要注意。”
“女人通情达理就代表她有外遇吗?”
“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叶子虽然是开玩笑的口吻,修平却开始担心了,这一阵子,芳子采取万事宽容的态度,的确有点非比寻常。
“我们已经彼此厌倦,所以她根本不在乎我在外面做了些什么。”
“也许吧……”
“你是不是看过她和其他男人在一起?”
“我怎么可能知道你太太的事嘛!”
看到修平失魂落魄的模样,叶子故意进一步地刺激他。
“不过,如果我是你太太的话,我一定会找其他男人。”
“她和你不一样。”
“你那么有自信?”
“女人红杏出墙,男人一定看得出来,因为她们的言谈举止会和以前不一样。”
“可是,有的女人就是能做到让人家看不出来。”
“就像你一样……”
“才不呢?这一点你太太比我高明多了。”
叶子说完后,便离开化妆台,走进浴室。
目送她的背影,修平把领带调整好,穿上西装。
叶子的口吻虽然有点挑拨离间的味道,可是修平的确不敢百分之百地肯定妻子没有红杏出墙。那次大吵之后,妻子变得谨言惧行处处小心,最近好像又恢复了过去的活力。前几天从京都出差回来,表现得就像个害羞的小女孩,肌肤的色泽也变得光滑许多。
究竟是什么原因令芳子产生如此的转变呢?是工作意愿提高了,是发现丈夫崭新的另一面,还是又交了男朋友?
信心十足的修平认为妻子的转变,乃缘于她发现了丈夫真正的魅力所在。无论如何,修平现在十分信任芳子。
即使芳子真如叶子所说,在外面交了男朋友,修平也不想再像上次一样,当面质问她。那种大吵大闹的经验一次就够让人受不了,何况争吵根本就无济于事。
目前,修平和芳子之间的情况还算顺利,他们结婚至今虽已十七年,但是除了新婚的头几年,大概只有现在是最稳定最和谐的时期了。
修平相当满足于目前的状况,虽然这种想法有点自私。
“你不要吓我嘛!”
“你果然还爱着你太太。”
如果希望继续这种情况的心态就是所谓的爱,修平就不得不坦白承认,但是他心里明白,这种爱的成份事实上已经淡到不能再淡了。
“爱?哪有那么夸张。”
“我们走吧!”
叶子化好妆从浴室走出来。她那张妆化得比平时稍浓的脸蛋,丝毫看不出刚才她曾在床上放浪形骸。
“年底之前我们大概没办法再碰面了。”
“对啊!根本抽不出时间了。”
“那么过年之后再见罗!”
医院从三十号开始连续放一星期的假。
“我们以后还是少见面。”
“为什么?”
修平慌张地挡在叶子面前。
“因为我觉得这样可能比较好。”
“拜托你跟我见面啦!”
“你还想跟我见面吗?”
“当然罗!”
修平像个孩子似地点点头!逗得叶子笑了开来。
“那我们元月二日见面好不好?”
叶子又突然有点迫不及待。
“元月二日我们姐妹约好了要回娘家,傍晚的时候就可以离开了。怎么样?是不是太快了?”
“怎么会呢!只不过……”
二号那天,医院的同事要到家里来,看情形只好延到三号了。
“不行的话就算了。”
“我们二号就是了。”
“真的没问题吗?”
“我会想办法的。你想,还有什么事是会比‘和你在一起’重要?”
“讨厌!”
叶子的心情又转好了,她用手拧扭修平的大腿。
“刚好你提到这件事,我告诉你,你可不要在这几天内和你太太同房哦!”
“开玩笑!我和她已经好久没同房了。”
“这么说,你太太不是太可怜了吗?”
“不会啦!她已经习惯了。”
“你那么自私,早晚会遭到报应。”
修平又再度环顾四周,确定没有遗漏东西后就往走廊走,立刻搭上电梯,到一楼柜台算帐,并归还房间钥匙。
走出旅馆,拐了一个弯之后就是人车喧嚷的闹市区,叶子随即拦了一辆计程车。
“那么,我们明年再见了。”
叶子这么一说,修平突然产生一种错觉,以为他们必须隔好久才能见面,事实上从今天到元月二日,还不到一个礼拜呢。
“二号那天,五点在T旅馆的大厅见。”
“知道了。”
叶子点点头,坐上计程车扬长而去。
新年就快到了,街上充满了喜气洋洋的热闹气氛,修平挤在人堆中,慢步走到涩谷,进人车站前的一个公用电话亭里。
他一边念着广濑的电话号码,一边拨动话盘。拨通后,是广濑亲自接的。
“我现在在涩谷,没有什么事吧?”
“有哦!”
“什么事?”
“你太太死了。”
“你说什么?”
“开玩笑的啦!”
这种玩笑怎么能随便乱开呢?修平气得真想破口大骂,但是,广濑是他今天晚上和叶子见面的挡箭牌,偏又得罪不起。
“你已经和她分手了吗?”
广濑降低了声量,可能他旁边有人。
“刚刚分手。你记住,就说我们今天是在新桥吃饭,然后到银座的酒吧喝酒,知道吗?”
“你大可不必这么小心,因为你太太根本没有打电话来问。”
“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以备万一嘛!”
“她假如真的想调查,你这样瞒是没有用的。”
“我只是不想让她太震惊。”
“那你干脆都不要做出对不起她的事。”
“我办不到。”
“你这样不是很矛盾吗?”
广濑在电话那头叹气,修平立刻加以解释。
“这一阵子我们处得很好哎!我外面有女人,觉得愧对芳子,所以处处讨好她,她也很了解我的心情,并没有追究这件事,我们的关系反而比以前和谐。”
“和谐?你这样做对你太太不是不太公平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
“搞不好你太太在外面也有男人。”
广濑说的话居然和叶子一模一样,修平不知道怎么回答,结果广濑又继续说:
“不过,夫妻俩如果都能适当控制自己的婚外情,并维持夫妻之间良好的关系,倒是令人既羡慕又嫉妒哦!”
“你指的是我和我太太吗?”
“你们的情况我可不清楚,我是说真有那种夫妻的话,那实在太令人羡慕了。”
“的确如此……”
即使是深爱彼此的夫妻,相处时间一旦过长,势必会觉得愈来愈乏味,如果夫妻俩同时在外结交异性朋友,既能保持适当的紧张感,又能维系彼此的感情于不坠,岂不是太棒了?
“现在再说‘夫妻是一体的’之类的话,就未免太假了。”
“但是,我觉得不能和婚外情的对象陷得太深,是主要的先决条件。”
“你们应该办得到才对。”
“怎么说?”
“这还不简单,你根本没有打算离婚,你太太也没有和其他的男人结婚的念头,不是吗?”
“可是,万一自己的老婆陷进去的话,怎么办?”
“放心啦!你老婆不会做出这种傻事,她可是比你聪明多了,在外面玩不会捅出纰漏的。”
“喂!你客气点,我老婆可没有在外面乱搞哦!”
“对不起。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你发现你老婆外面有男人,你会不会原谅她?”
“事情没有轮到头上,我怎么知道。”
“如果真的这样的话,你们不就扯平了吗。”
广濑的话修平根本无法苟同,没想到他又以认真的口吻继续说道:
“你们可以啦!”
“什么可以?”
“做一个新的实验啊!”
“喂!你不要乱讲好不好?”
“说真格的,如果你们实验成功的话,我一定羡慕死了。”
修平回过头来,身后有人在等着打电话。是一对年轻的情侣,那个女的一直看着修平。
“有一件事拜托你,二号那天晚上还是拿你来挡一挡。”
“你二号那天要跟她见面啊?”
“她说无论如何我都要抽空,所以……”
“你是不是认真了?”
“当然只是逢场作戏而已。”
“真的吗?那我再帮你一次,过年你可要包个大红包给我哦!”
“休想!”
“随便你!”
修平对着生气的广濑,说了句“改天请你吃饭!”便挂断电话。
那么晚了,修平不想再挤电车,于是在车站前叫了一辆计程车,直接坐回家。
他照例拿出钥匙自己开门,一走进客厅,就看到芳子和弘美并肩站在厨房里做事。
“爸爸回来啦!”
弘美虽然只是个高中生,声音却和妻子极为相似,看情形,如果再过十年,修平可能分不出她们两个人的声音了。
突然间,修平对自己在外冶游,感到十分歉疚,立刻趋前和颜悦色地问道:
“忙不忙啊?”
“就快好了。”
虽然只有一家三口,过年的时候芳子还是会亲自下厨做几道年菜,尽管都只是些像金团(捣碎白薯泥或扁豆的一种点心)、醋浸萝卜丝及火,火敦菜(把肉、青菜、酱油、酒、糖、木鱼粉混在一起细火慢)之类的一般应景菜,味道却相当不错,可能是学到了她母亲的真传。
“你吃过饭了吗?”
“家里的饭已经没有爸爸的份了。”
芳子一问完,弘美立刻在一旁打岔,最近女儿反而比妻子管得紧。
修平苦笑着走进书房,换上家居服,书桌上摆着一些白天寄到的信件和杂志。其中有一张讣文,是修平一个住在名古屋的同期校友寄来的,他的太太在一个月前因罹患乳癌而过世。
修平突然想到,倘若芳子死掉的话,情况会变成什么样子?其造成种种的不便,诸如煮饭、洗衣、打扫,以互于鳏居的寂寞苦闷等等,根本不胜枚举。
每当和广濑他们谈到“没有老婆的话……”,修平就会觉得人生顿时充满了希望,事实上,一旦真的面临这种情况,可能变得手足无措,搞不好有些男人会从此丧失生存的勇气呢!
修平抱持着对妻子产生的微妙心理,走回客厅,她们两人已经把年菜准备好了,正在洗手。
“要不要洗澡?”
听到妻子明朗的声音,修平总算松了一口气。
“不要……”
“放年假的时候你打算和谁见见面?”
“可能有两、三个医院的同事会来家里坐坐。”
“哥哥他们说二号那天要来家里玩。”
“二号啊?可能不行哦?”
“有什么事吗?”
“我可能会和广濑见面。”
“可是,他们特地从静冈赶来。”
修平的哥哥在静冈经营超级市场,既然他要来,妈妈当然也会跟着一块儿来。
“不可以改在三号吗?”
“哥哥说只有二号方便。”
“那可不可以改在晚上呢?”
芳子没有回答,径自走人卧房,隔了一会儿才走出来,消失在浴室里。
修平只好拿起晚报来看,弘美却在这个时候走到他身边。
“爸,你是不是跟妈说过我考大学的事?”
弘美只有在请求别人的时候,才会采取低姿态。
“妈妈一直反对,你能不能帮我再向她说情一次?”
“可是,勉强为之的话,你不怕两头落空吗?”
“我不管,你以前是站在我这边的。”
弘美盘着腿坐在修平旁边,两手交叉抱着胸前。
“你看你的坐相,我看你还是读女子大学比较妥当。”
弘美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恢复正常的坐姿,然后看着修平,说道:
“爸,你不可以太晚回来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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