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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遭到了失败——那可以说是我一生中所遭到的最可耻的失败。因为我是在几乎绝对优势的情形之下,反胜为败的。
我解开了钱万人的右手,由于我要解开他右手的手铐,我就必须离得他很近,这样,我自己也到了强光照射的范围之内,其余地方的情形,我是看不到的。
就在我刚一解开他的右手之际,我陡地觉得,似乎有两条黑影,在我的头上疾压了下来。
等到我要想逃避时,已经迟了!
那是钱万人的两条腿,他猛地抖起双腿,挟住了我的头颈,将我的身子硬拖了过来。
在那样的情形下,我只来得及重重地送出了一拳。
那一拳的力道,着实不轻,是送在钱万人的肋骨上的。但是,那一拳却不能挽救我的败势,钱万人右手猛地一挥,像是变魔术一样,他的手中,又多了一柄小巧的手枪。
他的手腕还戴着手铐,但是那却并不妨碍他的动作,他将那柄手枪的枪口,压住了我颈旁的大动脉,然后喝道:“将灯移开!”
那一切变故,全是在电光石火、极短的时间之内发生的,白素完全被惊呆了。白素是在几秒钟之内,便恢复了镇定。但你当她恢复了镇定的时候,对我不利的局面已经形成了。钱万人再度喝道:“将灯移开。”
我估计钱万人在眼前陡然一黑之际,是会有一个短暂时时间视而不见的。
但是我却绝没有法子利用这短暂的时间来做些甚么。
我的颈际被枪口紧紧地压着,在那样的情形下,我怎么能乱动。
白素移开了灯,慌忙地道:“你放开他,有话可以慢慢地说。”
白素的这句话,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听来,若是我可以笑出声来的话,一定放声大笑了。因为那是极其可笑的事,钱万人怎肯放手?
钱万人冷笑了一声,“听我的吩咐去做!”
白素的声音有些发颤,她忙道:“好,你说,你说。”
我在突然被钱万人制住之后,脑中也是一片慌乱,直到这时候,我才略略定下神来,我勉力挣扎着道:“别听他指使!”
我讲了那句话的结果,是使得钱万人更用力将枪口压在我的颈上。
如果这时用枪压住了我颈部大动脉的是一个平常人的话,我可能还有挣扎的余地。但是如今这个人,却也是深通中国武术的钱万人!钱万人在中国武术上的造诣,还在我之上!在那样的情形之下,我当然没有挣扎的余地。
我看不见钱万人手部的动作,但是我想白素一定是看到了他的手指,紧了一紧,是以白素立时尖叫了起来:“卫,别再动了。”
我吸了一口气,不敢再动。
钱万人冷笑了一声:“听着,先将我左手的手铐解开来。”
这实是奇耻大辱,钱万人的一只手还被铐着,可是他却制服了我!
白素连忙答应着,将他左手的手铐松了开来。
这一来,我挣脱的希望更减少了。
钱万人狞笑着:“在门外,我有八个同伴在,你去带他们进来。”
这八个人若是一进来,我可以说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但是如今,我却没有法子可以不让白素去做这件事。白素站了起来:“我去,但是你绝不可以伤害他,绝不能!”
钱万人狞笑着:“你放心好了,我还有许多事情要问他哩!”
白素叹了一口气,急急地走了开去,钱万人等她出了门,才道:“卫斯理,六十年风水轮流转,你也有落在我手中的一天?”
我心中拚命地在思索着,如何去扭转劣势,但是我的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我听得钱万人得意地笑了笑,然后道:“第一件你要回答我的事是:那金球在甚么地方?”
我的回答显然使他十分愤怒,因为我道:“你得不到它了。这金球是甚么东西,你是做梦也想不到的,它已经被我毁去了。”
钱万人冷笑着:“你将金球毁去了?那是绝无可能的事情,金球究竟在甚么地方,我给你一分钟的时间去考虑这件事。”
我仍然坚持:“是已经毁去了,你能逼我讲出甚么第二个答案来?”
钱万人冷笑道:“一分钟,如果你不说的话,我便将你带走,将你带到我们工作的单位去,将你当作特务,受军法审判!”
我听了他的话,身子不禁抖动了一下。
这是一件可怕之极的事情,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那我宁愿他如今就一枪将我射死了。
我没有回答,钱万人冷冷地道:“还剩四十五秒。”
我仍然不出声,时问过得实在太快,他又道:“还有三十秒!”
就在这时候,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了进来,显然是有许多人走上了楼梯,接着,白素便推门而入,道:“他们来了。”
钱万人先道:“只有十五秒钟了!”然后才道:“进来两个人。”
两人应声而入,我看不到他们的人,但是却可以听到他们的脚步声,那两个人走到了近前,又听得钱万人吩寸道:“扭住他的手臂,枪要紧紧地抵住他的背脊,千万小心。”
我的身子,随即被两个人提了起来,钱万人的手枪,离开了我的颈际。
而就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一切全变了。
白素飞快地掠了上来,一掌反砍,砍在钱万人的手臂上,钱万人料不到白素忽然之间,会有这样的一着,一掌正被砍中,手中的枪,“拍”地一声,跌了下来。
在那一瞬间,我也莫名其妙,不明白何以白素在忽然之间,竟不再顾及我的生死安危了。
紧接着,拉住我的两个人,也突然一松手,两人一齐向前跳了过去,钱万人的双臂,已被他们两人紧紧地执住了。
在那片刻间,我只看到,那两个人中的一个,身形高大,单看他的背影,便已令人生出一股肃然起敬的感觉。
我一张口,刚要叫出那人的名字来,但是钱万人却已先我一步叫道:“白老大!”
那人是白老大,白素的父亲!
他是在法国研究如何使新酒变陈的,竟会突然之间来到了这里,那实在是我所绝对想不到的。白老大一到,事情当然已解决了。
白老大身上这时所穿的,是一套不十分合身的西装,我相信那一定是他在屋外,制服了钱万人带来的人之后所穿上的,这也是为甚么他跟着白素进来之后,钱万人一时之间,竟未觉察的原因。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扑进了我的怀中。我和白素一齐来到了白老大的面前。和白老大一齐来的,是另一个精神奕奕的老年人。
钱万人这时,已颓然地倒在一张沙发上,面如死灰,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发着抖。
白老人目光炯炯地望着他:“听说你现在当了大官了,是不是?”
钱万人并没有回答。
白老大又缓缓地道:“我们这些人,可能已经落伍了,不适合时代的潮流了,但不论怎样,我们总是草莽中人,怎可以和官府在一齐?更不可以自己去做官,你难道不明白?”
白老大顿了一顿:“这一番话,早在你替日本人当汉奸的时候,我已经说过的了。”
钱万人的面色,更变得像死人一样,他的身子一滑,从沙发上滑了下来,“扑”地跪在地上,颤声道:“老大,别说了!别说了!”
白老大冷笑道:“本来,我是答应过你,绝不将这件往事讲给任何人听。只要你肯利用你如今的职位,多为老百姓想想,我也依然遵守诺言,可是如果你为虎作伥的话,我却也只有不顾信义了。”
钱万人汗如雨下:“是,老大教训的是,我一定尽力而为。”
白老大来回踱了几步,向我望来。我看得出白老大的意思,是在向我徵询处理钱万人的意见。
我想了一想:“如果钱先生肯多为老百姓着想,那么以他如今位居高官的情形来看,倒未始不是老百姓的福气,只是不知他肯不肯。”
钱万人连声道:“我肯,肯,肯!”
白老大来回地走了几步:“口说无凭。”
钱万人哭丧着脸:“你要怎样呢?”
钱万人并不是不勇敢和一击就败的人,他能够在我完全处于上风的情形之下,扭转劣势。如果不是白老大突然来到的话,那么我的处境,实是不堪设想。
但是,钱万人在白老大的面前,却是一点反抗的行动也拿不出来。
他和白老大两人,原来都是帮会中的人,而白老大的地位极高,他是素知的,当一个人看到了敌人而感到心怯的时候,就绝对不可能再和敌人周旋下去。
白老大站定了身子:“每隔半年,你便要做一件使我们知道的大事,要不然,我就将你的底细,送给你的上司。”
钱万人忙道:“这样……我很快就会被他们视作异己分子。”
白老大冷冷地道:“我看不会,你有足够的机智可以去应付他们。”钱万人叹了一口气,道:“好吧!”
白老大道:“当然,只要你肯答应的话,我们也不会太难为你的。你的几个手下全在外面。”
一听到这句话,钱万人的面上,才算有了一点生气。
白老大在他的肩头上拍了拍:“你还得向你的手下准备一个英勇的脱险故事才行。”
钱万人苦笑了一下:“别再拿我取笑了。”
白老大挥了挥手,钱万人狼狈地向外走去,到了门口,站了一站,看他的样子,似乎还想说些甚么,但是他最后却仍然未曾开口,只是叹了一口气,便打开门,走了出去。
我直到这时候,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气:“幸而你们及时赶到,要不然,真是不堪设想了。”
白素笑道:“我也是万万料不到的,我一出门,就看到爹,我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白老大道:“我是乘夜班飞机来的,我想给你们一个意外的惊喜,所以未曾打电话来,却不料到了门口,见到七八个人鬼鬼祟祟,分明是要对你们不利,将他们全都制服了之后,他们道出了钱万人在里面,所以我们就准备改了装摸进来。”
我们大家都说笑了一阵,全然没有人觉得疲倦,我打开了酒柜,取出了酒来。等到我一杯在手之际,我才陡地想了起来:“你不是在研究如何使白兰地变陈的办法么?”
白老大站了起来:“是的,而且,我已成功了。”
我“啊”地一声:“你成功了,你一定可以成为全世界酒徒心目中的救世主,这是多少科学家研究不成功的问题,关键在甚么地方?”
白老大来回踱了几步,扬起手来:“很简单,将新酿成的白兰地,放在木桶中,置于阴暗之处,过上五十年到一百年,酒便香醇无比了。”
我和白素都呆了一呆,但是接着,我们都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白老大和他同来的人,也一起大笑了起来。
白老大所讲的办法,是多年来的老办法。事实上白老大是失败了,除了这个方法之外,是绝没有别的方法,可以使白兰地变得香醇的!
我笑了好半晌:“那么,我们的婚礼,该饮甚么酒呢?”
白老大道:“我们虽然没有成功,但是却在一个古堡之中,发现了一批陈酒,那可能是世界上最陈的白兰地,所以你们的婚礼,仍然有最好的酒。”
我们又笑了起来,白素才道:“爹,我将一件最奇的奇事讲给你听。”
她将有关金球的事,全部讲给了白老大听。她讲得十分之详细,有许多细节,根本是我也忘记了的。
白老大静静地听着。
等到白素讲完,天已经亮了!
白老大一拍手掌:“你们没有再继续么?我们应该做这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小卫,尽量设法,再和他们联络。”
白老大的话,我是不敢不从的,于是,我像是苦行僧也似的独自在静室中过了七天之久。然而这七天我却一无所获。
在那七天之后的半年中,我和白素时时希望听到“他们”的声音,但我们一直失望,这些奇妙的高级生物,已到何处去了,为甚么不和我们联络了,那没有人知道。我们所知道的只是:他们在半年之后,已经没有了他们所需要的气体,他们一定全数死亡。
这是极使我怅然,但是又是无可耐何的一件事,别以为我不关心他们,我和白素的结婚礼,是在半年之后,确知他们已不可能再有音讯之后才举行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