耆老还是新锐,只要是士林中人,便得称他一声前辈。
这位梁举人也一向以自己身份为傲,除了几个科举正途出身的乡绅,轻易不与旁人往来。便是凤天南往日里那样作威作福,对梁老举人这样自命清高的人物,也只是敬而远之。
今日梁宅里大门、二门,都关得严严实实,只有几个素来与梁冠廷亲厚的秀才,与这位士林前辈在后园中坐着说话。却连一个添茶送水的家人也不许近前,声音也都压得极低。
“道海宗源如此处事,实在是太过霸道了一些。前街李家与观音桥黄家争吵,不过是为了一桩婚约而已,却与这些道人有什么相干?却是强自出头,非要黄家退了彩礼不可。这样事,现放着祠堂、族老与官府,也该是我们这些读圣贤书的君子评理,怎么却由着几个道士乱说乱道?”
“子庵兄说的很是,便是五虎派当初,也不过是收些份例钱,哪里管这许多?这道海宗源却是霸道,不论大小事情,只要遇见了,便要过问。彩阳铺前捉到了两个小扒手,叫大家打一顿消气也就是了,偏偏又被这些道人拦住,非要带走说是感化起来——这若是告到官府,也可定他们一个拐带人口的罪名了!”
说起来这些时日里的所见所闻,便有一个做过好些年师爷的老秀才拍着大腿叹道:“道海宗源这样行事,却不是寻常江湖门派的行径,仔细看起来,倒是汉末的张鲁,立二十四治,遣祭酒,派鬼卒,地地道道的米贼家风了!说起来,这道海宗源上下,也是白莲教一路人物,偏偏李同知甚是崇信这班妖人,本地的耆老也不知怎的,对这等妖言惑众之辈,只是一味优容,实在是令人齿冷。”
有这几人带头,一班读多了《朱子大全》的秀才便一个个痛心疾首,向着梁举人揭发道海宗源如何“鱼肉乡里”、如何“有辱斯文”的罪行起来。
梁举人耐着性子等着这班人一条条数黄道黑地说了半晌,方才捻一捻胡子,点头道:“诸位有心为桑梓出力,自然是件好事。只是当日凤天南盘踞本地之时,诸君为何不鸣鼓而攻之?”
这一句问话一出,登时让这班秀才面上都有些撑不下去。只有那个做过师爷的老秀才微微笑道:“梁翁,此话有些过了。那凤天南虽然行事不法,可也是武举出身,总算我辈衣冠中人,岂能与这班行米贼之事的羽流相提并论?以我愚见,凤天南虽然行事残狠,但总还算是颇知礼义,总有回头一日。但是似道海宗源这般,对我辈绅衿视若无物,却是比起凤天南万万不如了。所以我辈能容得一个凤天南,却是万万容不得一个道海宗源的。”
听着这老秀才答话,梁冠廷拊掌颌首道:“诚哉斯论!然而此辈虎兕也,非大智大勇不能伏之,敢问今日座中,可有降狮之勇,伏虎之智?”
这句话一出,顿时一班秀才都没了下文,只有那老秀才笑道:“我等非卞庄子,安有刺虎之能?不过以在下看来,与其以身搏虎,不若驱虎吞龙,不消我等一丝一毫之力,便叫这道海宗源一众道士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