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到某个别出心裁的词时,我下意识找笔想在那底下划线。我当然没有找到笔,他们这个时代已经不生产用墨水的笔了。但当我解释过我那一刻的想法和想做的事之后,学生的反应极其夸张,他们甚至激动地鼓起了掌。
老实说我觉得莫名其妙。
我想:他们就像生活在真空里什么都没见过的人,无论我做什么,他们都会觉得新奇有趣,都会给出超出我想象的夸张反应。
但同时我又想:我觉得他们滑稽,可他们看我,未必不也如是。因为本质上,我们是被阻隔在遥远时空的陌生人,距离产生美,也产生滑稽。
但不管怎样,课堂交流的效果很好,惟克教授相当满意。
我感到欣慰,觉得自己没有太过辜负他的期望,并因此对之前那个不令人满意的回答稍稍宽心。
结束的时候,教授很客气地向我致谢,并把演示用的那本书——那本古籍——送给了我。
一直到离开的路上,我才终于从惴惴不安中解脱。阿丁夸我做得很好,并鼓励我以后要多做这样的事。
我没太在意她的话,因为那时候我的注意力正被来时就觉察到的奇怪建筑捕获。那些建筑各种风格都有,古今中外。当然也包括地外风格的。我因此意识到这个时代人类的活动轨迹或许已经不再局限于地球。
但当时最令我震撼的,其实不是那些地外风格的建筑,而是大批精致且极其典雅的古代建筑。我记得我一路看,一路想起《阿房宫赋》里那句:“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阿丁说那叫飞檐,是这个时代回古思潮下流行起来的一种建筑风格。然后她以一种显而易见的语气向我说:“这里是古代研究学院嘛,当然最流行这种风格了。”
从她的语气里我知道她的心情很好,那种从早上就开始弥漫的不安已经消散。
受她的感染,我的心情也开始好转。并且一直到洗完澡坐在书桌前看书,我都还沉浸在那种愉悦的情绪中,直到机仆和旨突然抓住我的右手手腕。
我很意外,并在想起惟克教授的经历时有一瞬间的恐惧。
好在和旨并没有用力,我的手腕并不疼,而他也只是以一贯的表情和语气对我说:“你不能伤害自己。”
我当时正在看书,连自残的想法都没有,所以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随后他示意我看向自己的食指,我才发现指尖上沾着两根眉毛。我有看书时揪眉毛的习惯,但这显然不是自残。我向和旨解释,他不能理解,我只好保证不会再那么做。他放开了我的手,但并没有就此离开,而是又转向我湿漉漉的头发,说:“你应该把它弄干。”
我笑了,同样做出保证。
他好像很信任我,听完我的保证就准备离开,我叫他:“和旨。”
他停住,等我的命令,面色平静,不急不躁地看着我。
我突然心慌,因为我并没有命令要发出。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叫住他。面对他等待的眼神,我只好说:“你也觉得,夏天难以忍耐吗?”